车子飞驰在惠深之间不到一百公里的高速公路上,两旁昏黄的路灯沿着弯曲的光线延伸到山坡的那头。从深圳西部到惠州西部,途径东莞几个镇,一个多小时的路程渐渐成为我最熟悉的线路。
夜晚开车,似乎别有一番滋味。
几年前,我们每次去父母打工的小镇,都得坐大巴辗转两次。过节的时候,更是人山人海,燥热的天气加上拥挤的人群,那时坐车的心情简直难以形容。返程时又得估算好时间,提前去买票等候,这样一来又浪费不少相聚的时间。
这样的时光坚持了六年。
曾经挤在人群里飞奔赶车的时候,总是无比期待拥有一辆属于自己的车,不用赶时间,不用在炎热的天气里挥汗如雨。如今,这个不大不小的梦想实现了,我们有了自己的车,随时都能去看望父母。
那是东莞和惠州交界的一个工业区,父亲98年就来这里打工,一直在一个台湾人开的工厂做电工,如今已经20年了。想想有些不可思议啊,人一生能有几个20年!父亲把人生最美好的20年都奉献给了这里。我有些伤感,为父亲,也为同样漂泊在南方工厂的外乡人。他们在这片原本不属于自己的土地上驻扎,只为了远在北方的那个家能够过得好点。
可是,每次和父亲聊天的时候,他却没有丝毫的怨言。他总笑着说:再干几年到六十岁,就可以领到社保,回去养老咯!
我努力寻找父母南下打工时的记忆,似乎遥远的无从记起。只记得那时我还在上小学五年级,姐姐快上初中,弟弟也上小学,乡村电工的微薄收入已经支撑不住家庭开支。父亲听人说去广东收入高,赚钱快。于是就跟着熟人去了广东惠州,在一个规模很大的灯饰厂做电工,这一做就是20年。母亲刚开始也去了,不过去了制衣厂。经常加班熬夜,身体吃不消还患上了颈椎病。
后来我和弟弟上高中的几年,母亲回去照顾我们,有几年没在南方工作了。父亲一个人继续着他的坚守。
工业区让原本荒凉的惠西乡村慢慢繁华了起来,这里也汇集了越来越多的同县人,似乎走到哪都能听到熟悉的乡音。而父母租住在厂外密集的小楼里,每天的生活就是往返于工厂和住处不到500米的距离。每周单休,几乎天天加班到晚上十点,母亲说只有靠加班才能拿到两千多块的工资,所以宁愿天天加班。
我总说这里的工资真的低于平均水平,还不如去别的地方,随便哪里也会比这里多。但父亲总是说,习惯了这里的工作和生活,便不愿搬到别处。我理解父亲的意思,他已经把这里当成了第二故乡,虽然钱赚得少点,但好歹也算是个企业小领导,在这里有踏实感。
现在想起来,我和弟弟同时上大学的时候,每年好几万的费用,父亲从来没有委屈过我们,都是尽量多打些钱。我曾埋怨于父亲的迂腐和固执,现在想想父亲真的很了不起,这么多年的坚持才让我们顺利完成学业,还把破败的老屋换成了两层楼房。
父亲已经五十多了。闲暇的时候他会去跑跑摩的,赚点零花钱。我们总是唠叨他,怕不安全。于是,去同乡茶社打麻将也就成了父亲唯一的爱好。但是,只要每次我们去了,父亲都会提前结束战斗,为我们准备可口的菜肴。
如今,我们都已经成家立业。庆幸的是毕业后到深圳工作,离父母更近了。每个月去看望他们的时光,都成了一次特别放松的旅行。而对于父母来讲,他们开始了忙碌的煮菜、包饺子。回去时,便大包小包地塞给我们,为我们忙碌工作之余储备好口粮。
日子一点点飞逝。父亲常说,再站几年,等你弟结婚生娃了,我们的任务也就完成了。那时,回去种点地,过清闲日子。
看着父亲刚来时的照片,南方的工厂大门,20年依然没有变化,只是曾经洁白崭新的门口,如今破旧了许多。这里迎接和送走了多少人,已经没人记得清。只是还能看到父亲,每天从这里穿过,步履蹒跚。父亲脚上的顽疾也是在工作时留下的,是的,他为这里奉献了所有,为我们奉献了所有。
我想,等父母离开了南方的工厂,回到乡村田园的生活,会不会很长时间无法适应。可工厂的规律生活太过匆忙和漫长,我只想他们能停下来,毕竟他们已经随着工厂里的机器运转了二十年。
不管怎样,这块熟悉而陌生的土地伴随了父亲的坚持和衰老,也伴随着我的欢乐和寄托。
有父亲在,那里便是我最向往的旅游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