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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苏东坡
(一)
冬天的一个清晨。气候异常寒冷。新月戴着医用口罩,这是她一年到头的个人习惯。自从最近三年以来更加没有改变过。新月把羽绒服的帽子严严实实的裹在头上。将自己由眼睛以下都藏了起来。只露出一双忧郁的大眼睛。外表看来毫无表情,不喜亦不悲。
新月骑着带有挡风被的电动车,匆匆的赶到单位。星月所在的单位是一个乡镇单位。这个乡镇是距离县城最近的一个乡镇。骑电动车20分钟左右就可以从家里赶到单位上班。
头几年开始的时候新月一个人在乡镇里面一间宿舍里居住。这样一住也有好几年。最近六年新月搬到了县城一个保障房小区里面居住。
这种保障房是专门提供没有房产的城镇居民居住的。位于县城的新区里面的一个角落。有六排十几层到二十几层的电梯房。前面一排是廉价房便宜出售,后面五栋房子全是廉租房,租金便宜,水电物业自付。里面居住的有孤寡老人,中年夫妇,少量带小孩的夫妇。但最多的是单身的男女,什么年龄段的都有。中年的居多。特别是像新月这样的80后,几乎占据了1/3。
夜深人静的时候,星月喜欢一个人孤零零站在自己这个18楼的简陋的房子的阳台上,久久往外观察行色匆匆的邻居们。昏黄的路灯下,花坛里几排寂寂的花草,一年四季没精打采的静默着。有时也会有各种颜色的小花朵次第花开,然后寂寥凋谢无人问津。自有一种花自凋零水自流的伤感。
小区的晚上偶尔有几个晚归的人,或开车或者骑电动车,大多数人是步行。他们或她们放好车,匆匆的进入某一个单元的某一个房间。那个漆黑的房间瞬间亮了灯。那个男人或者女人。会在里面或做饭,或干家务,或者是洗漱休息。谁知道呢,新月想。但新月清楚的知道在这一个一个的灯光下,一定会有一颗又一颗孤独的破碎的灵魂。并且他们都是有故事的人。——当然也包括秦新月自己。
是的,宏展是睡下了!永远的睡了下去!他在那个冰冷的世界,整整睡去十年……
红展,我奋力锁上我的记忆,锁上我的忧伤,不再去想你。怎么可能不再想你?快乐是禁地,生死之后再也找不到进去的钥匙。这爱到底是什么东西?为什么那么心酸那么苦痛。只要还能握住它,到死还是不肯放弃,到死也是甘心。新月喃喃自语,泪如雨下。
前尘往事,在这一霎间,涌上了心头。
新月早年丧父,十八岁的时候母亲终因积劳成疾撒手人寰。在大姐二姐的帮助下,新月读了市里的师范学校。那时候的师范学校是包分配的。3年毕业后新月回到了老家的乡镇。成为一名小学教师。20岁出头的新月算不上顶漂亮。并且个头不高。但每天收拾得清清爽爽, 清秀的脸庞,清澈的眼眸,还有那由内而外散发出朝气蓬勃的气息,倒是够得上青春亮丽了。毕竟年轻就是最好的化妆品吧!
刚参加工作的时候,像所有的未婚男女一样,新月和方红展的认识是太普通不过了。是经一个熟人介绍认识的。方红展是本县的人。家住在邻居乡镇,距离新月所在的乡镇也有四五十公里的样子。方红展大学毕业后,分配到新月所在乡的乡政府办公室里当个办事员。小伙子颀高的个子,长形脸,黝黑的皮肤。棱角分明的脸。一双锐利深邃的眼睛。身上一件白衬衫永远散发着肥皂水的清香,清清爽爽的一个大男孩,活泼幽默又勤快,人缘极好。
那时候乡镇上班要经常下村。走乡串户。方红展花了几十块钱,买了一辆二手破旧的自行车,连泥瓦脚蹬都没有。天气热的时候,他会戴上草帽。到所居村里去工作。十几公里沙石路上午早早出门,晚上披星戴月。人家指着他的破草帽笑他,他一点都不恼。用他自己的话说“我就是农民伯伯呀”。小伙子吃苦耐劳深得村干部和村民的喜爱。
方红展住在乡政府的宿舍里,在政府食堂里吃饭。新月也在学校的食堂吃饭。两个人初次见面也不拘谨,倒是一见如故的感觉。——同是天涯沦落人吧!都是贫困农家出来的孩子,什么困难都不在话下了,再有既然相识一场,那些有的无的矫揉造作也是免了吧。
在这个小小的乡镇里,逢集的上午会有一些赶集的村民,下午和背集时基本上都没有什么人。更谈不上什么娱乐活动了。大多的空闲时间两个人会相约到田野去散步在一起聊天。乡政府门前的那条水泥路两个人走来走去总没有厌的时候。
几乎每个周末或者周日的下午,方红展都会在中学的操场里和同事或者学校的年轻老师一起打篮球,挥汗如雨。新月或坐在旁边的田埂上,或站在操场边。看夕阳余晖照在方红展年轻的脸庞熠熠生辉,光彩照人。方红展会跳得老高投球,并朝新月调皮地手挥了又挥,好似在说:我厉害吧?累得通红的脸流着汗发着光。每当这个时候,新月就会有点恍惚,这个男孩真的是那么纯粹朴实亲切,他难道不是上天赐予自己珍贵的礼物吗?世上还有比觅得良人更值得庆幸的事情吗?老天对自己真的不薄。
方红展和新月都不是那种顶心细的人。但是俩人对工作都极认真负责。认识快半年了,公开了关系,大家都很看好他们。虽然两人还是只限于聊聊天散散步,但得相互却产生了深深的眷恋。这份感情不是那么浓烈,算不得热烈的爱情,却深沉牢固,水到渠成。
新月随方红展到了他家几次。方红展家还有一个弟弟和妹妹。父母都60多岁都是的农民。父亲农闲的时候还外出打工,母亲还会骑电动车到公路边的一个汽车4 S店里帮人洗车挣钱。红展的弟弟妹妹还在上学。家庭的条件,也是很艰苦。但是他的父母都是憨厚朴实的农民。对人十分和善,老实巴交。一家人在一起一团和气,温婉大方有礼貌。
孤身一人的新月早就爱上了这一家人。爱极了这一家人的温馨的氛围。他们虽说是普通的农家。但他们的气质,举止,修养却透着一股书香气。对他们的好感,虽然多少也有点爱屋及乌,但新月早就把方红展的家人看着自己的亲人。节假日总是和红展一起去家里帮忙干活。虽然命运让新月早早的成为孤孤单单的一个人,却把这么一大家素质高,和气友善的一大家子人热热闹闹的送给新月,新月内心充满了欣喜和对命运的感激。
乡镇的工作就是会议多。方红展三天两头要么开会要么下乡,忙得不可开交。相比之下新月小学较为轻松。每个晚上新月就会在宿舍里用煤炉炖上汤炒上几个菜,静静的等待红展下班回家。
红展居村的乡村干部每次都会在食堂里下馆子。无论忙多晚,红展从不在外吃晚饭。时不时会从老乡那儿带上乡亲们给的蔬菜,匆匆的赶到新月的宿舍,自己露上两手。还没有结婚的红展在同事和那些村干部的眼里嘴里都被戏称为“耙耳朵”。红展也不辩解,只嘿嘿一笑。红展见不得新月,一个人孤零零落寞的独处,只想赶回家陪着新月。
每次新月老远就能听见红展匆匆忙忙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红展几乎都是用跑的,新月无声的笑了,内心满是欢喜。都认识这么久了,不能慢慢的走吗?用得着这么迫不及待吗?
昏黄的灯光下,两人相对而坐,几碟小菜,半杯红酒。有时也会下象棋,静静的对弈到天上星星点点。大多饭后在他们那总也走不完的大路上走来走去。几乎成了那个乡镇常有的一道风景线。无论是相熟的同事还是陌生的纯朴的老乡,看见了他们俩,都会会心和善的一笑。内心对这对年轻人充满了怜爱和祝福。他们日子平静且充实。
有时,红展接到办公室电话要临时回乡公务,只留新月一个人继续散步,匆匆回转来的红展,黑暗中喊着新月的名字,新月听得出声音竟然含有急切的悲怆而红展不自知。
农忙的时候,红展会经常加班。新月寒暑假或节假日长时间住在红展家。帮他的父母干农活儿。
农民苦,农民累,春耕夏种汗浃背。农忙时的农家人分身乏术,一个人恨不得要分成几个人用。家里吃饭都成问题。新月虽然身小力薄,下不了地,做不了什么力气活,但在农忙的时候,上街买菜,然后帮忙做饭也是好的,也算帮了大忙了。老两口对新月满心怜爱。红展下午必然会坐三轮车赶回家。早上天不亮就起床又匆匆的赶回去上班。
中秋节的晚上,空气少了白天的燥热,变得清凉舒适。两个人手拉手并肩躺在稻场的稻谷上,凝望天空,圆月像一只雪球高悬中天,皎洁的月光,像水似地泻向大地。几朵灰白色的、轻纱似的云朵覆着云朵飘浮在月亮的旁边。宛如仙女舞动纱巾在天空翩翩起舞。
“新月,你看那月亮像不像你呀?”红展轻轻地说:“人家说一个人会对应天上的一颗星星。我是不是距离你最近的那颗?月月,我们对着月亮许个愿吧。”
“好!红展,许愿是要有仪式感吧?就像我这样双手合十,闭上眼睛”新月笑着说:“不许出声哈。”
红展听话的照做了。
坐起身,上手合十。良久两个人才睁开眼睛,月光下两个人的双脌都闪闪发光,里面反映着对方的脸。竟然都流下了泪。
“你许的愿望是什么?红展(新月)”两个人几乎同时低声问对方。
“但愿人长久……但愿人长久……”又是同时喊了出来。
久久的沉默。红展紧紧抱住新月,泪顺着他们的脸颊无声地流淌着,无语凝噎。
中秋节是团圆的节日,两个人又依偎在一起。是多么值得高兴的事啊!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新月的心里却没来由的发了慌,似乎幸福触手可及又遥不可及!月亮好好的挂在那里,那么圆,那么大,那么美,它温柔地注视着这对相爱的年轻人,一切都会是美好的。他们很快就有一个温暖的家,会有孩子,会幸福的生活在一起。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那不明原因的担忧和患得患失长时间触痛了新月的心。因为幸福满溢,新月怕得悲伤。只是相互太幸福了才生出的惧怕吧?新月搂着红展的脖颈,竟会无端的落泪。
“我们结婚吧!”新月低低地说。
“你是向我求婚吗?我可付不起彩礼。”红展好似调侃。可新月分明看见月光下,红展炯炯的眼睛竟泪光闪闪。自己的一只手早让红展绞得的生疼。
依偎着红展,新月可以清楚地听到红展狂热的心跳。明明一直这样幸福的靠在一起,无形中新月却有一种可怕的时日不多的错觉。有时新月好好的在给学生上课。突然那种痛楚的感觉狂风暴雨般的袭来。这种感觉太熟悉了,也太可怕。夜半噩梦里的里面突然惊醒,梦里梦见红展骑着自行车在前面跑,自己穿着火红的外衣一路狂奔,边追边歇斯底里呼唤红展的名字。——尽管自己从没有穿过火红的外衣。尽管红展也许久没骑那辆破旧不堪的自行车了。无论新月怎么急切的呼唤。骑车的人的背影若隐若现,却怎么不肯回头,更不肯停下来……
难道说因为自己孤身一人生活的太久了。突然来了这场大幸福。自己无形中就是比别人更用力,更想牢牢抓住吗?
快点结婚吧!快一点!对红展,新月没有所谓的矜持!无论如何对这个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冲口说出那句话都将是他们俩最大的心愿。但愿人长久……但愿人长久……虽然下一句如此不吉利。就这样生生世世在一起!就这样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这样缠缠绵绵,海枯石烂,不愿分开。一日泛滥一日,分开一会儿,魂牵梦萦,新月内心就会没来由的狂跳。生怕有不好的事情发生,希望红展永远不要脱离自己的视线。
新月想到墨菲定律说,如果你认为一件不好的事情会发生,那他大概率就会发生。新月恨死了自己的胡思乱想。竭尽全力用别的事情来冲淡这种讨厌的想法。可是越冲淡越难忘。
认识一年零二十天之,这年的冬天婚期定了。
新月和冯展到县城。租下了两间租金便宜的农民房。虽然简陋,两人内心却是欢喜的。两个乡镇宿舍里的“家”的物品,什么都不舍得扔,并开始用它们布置他们破旧的新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