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9月5日。
“刘莉走了,半小时前。”黎梦婷在电脑那头说,语气很平静。
我没有说话,是真的不知道说什么。刘莉是黎梦婷的闺蜜,或者并不仅仅是闺蜜。
“我刚从医院回来,婴儿剖腹取出来了,还活着。你帮我买点吃的送过来,我陪着刘莉妈妈。”
穿大衣、围巾、棉鞋,忘了带手机。雪很大,踩下去可以埋到小腿肚子。踉踉跄跄到了楼下右转第一个路口的川菜馆,点了宫保鸡丁和一盘青菜,要了两盒米饭。
刘莉家不远,直走两个路口,右转就到。雪一直没有停下来的样子,我把打包好的 饭菜,裹在大衣里边。
车就那么一瞬间冲到我面前,没有任何事发的印象,都是空白的。伴着飘舞的雪花,我飞了起来,旋转着,旋转着,很长时间,最后重重地摔在雪地里。
嗯,饭盒没洒,我得给黎梦婷打个电话,可能,我去不了了。
是的,刚才已经说过,我忘了带手机。
怀抱着饭盒,我仰躺在雪地里,雪花飘下来的样子,真的很漂亮,旋转,飞舞。
“刘莉,最终还是来陪了你。”
2008年,我和黎梦婷来到这个东北小县城,她说,如果我敢和他去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就嫁给我。
两年后,我们在这个小县城结了婚,简简单单的婚礼,没有通知家里。只有她的一个闺蜜,帮我们做司仪。
她就是刘莉。
一个喜欢戴着大圈耳环,嘴唇涂成国旗红的漂亮女人,不,应该说是非常漂亮的女人。
结婚前,我和黎梦婷的工作都不是很顺利,她在棉纺厂做会计,我在杂志社撰稿和编辑。杂志社是地方性的,销量不大,工资收入除了维持租房和日常开销,所剩无几。
2010年5月,应该是月底的一天下午,主编叫我到办公室,递给我一份文件。
“看看吧,我们的好日子要来了。”
文件上写着,***文化集团收购《名人杂志》 决议书,*****。
“主编,这可是全国最好的文化公司,怎么就突然收购我们了。”
“我也不是很清楚,听小道消息说,前几期的杂志,销去广东了一部分,读者反响非常好,他们老总看过之后,非常欣赏我们的杂志定位和内容。特别是你做的那部分。前途不可限量啊,加油。”
“呵呵,主编,您可别挖苦我了。”
收购的工作很快,几天后,新老板就到公司做了动员大会。会后,我被叫去谈了一次话,开头还是一成不变的官话客套,末尾的时候,通知我到新加坡参加半年的培训。
公费。
黎梦婷从棉纺厂下班回来,我只告诉了他要去参加培训的事情,没有谈升职加薪的问题。他从来不过问这些,我们永远是相敬如宾的,包括睡觉。
培训的日子很轻松,也很惬意。
快要结束的那个月,我在酒店碰到了刘莉。他还是带着那个大耳环,嘴唇红的像流血,高叉黑裙,细跟凉鞋。他就坐在酒店大堂靠窗的沙发上,手里端着一杯白水。
“嗨。”
“咦?!你怎么在这里,太巧了。”她端着杯子突然站起来惊笑,杯子里的水,一大半都洒了出来,茶几、裙子、鞋、领口。
“哎呀,你看看我,总是这么慌张,见笑啊。”
“你呀,我又不是鬼,用不着这么大惊小怪吧。来,擦擦吧。”我从茶几上的纸巾盒抽出几张纸巾递给他。
“没有没有,就是看到你吧,很高兴。”
“呵呵,高兴?看到我有什么高兴的,我可没钱给你买化妆品。”据说,他一个月的工资,90%买化妆品,10%用来吃饭,狠角色一个。
“谁让你买啊,我有钱。那啥,一起吃饭吧。”
“好啊,我也正要去吃饭。”说着,刘莉挽上了我的胳膊。
“刘莉,这样,不好吧。”
“封建,我是怕摔着,扶着你,快走吧。”
这顿饭吃的平平淡淡,之后的每天下午,刘莉都要到酒店来,让我陪他吃晚饭。培训结束前一天晚上,刘莉醉醺醺的跑到我房间,趴在床上哭。
后来,刘莉也没有说起过,为什么哭。
那天晚上,她怎么也不肯回去,拉着我又喝了几瓶酒,最后两个人差不多都要醉了。
故事永远都是俗气的,我的故事也不例外。
早上起来的时候,刘莉就睡在我旁边。
“放心,我不会让你负责的。”刘莉穿衣服起床,嘻嘻哈哈的说。
“呃,对不起。”
“哈哈,你可真够爷们儿的,我还没说啥,你倒说对不起。你不是说今天晚上回去么,一起吧。等会儿我去订机票。”
来接我的黎梦婷在机场看见我们两个人一起出来,虽然没有问我个中原因,眼睛却直勾勾的盯着我。
之后的日子里,生活变化还是很大的,工资翻了几倍,首付买了房子,黎梦婷从棉纺厂辞了工作,每天和刘莉一起逛街,美甲,美发,吃饭喝酒。有一天晚上,她突然说,我们是不是应该要个孩子了。
我没有回答,因为就在刚才,刘莉打电话给我说,他怀孕了。
“怎么可能呢?就新加坡那天晚上?”这是县城里唯一一家咖啡馆,结婚的那天,我和黎梦婷来过一次。
“要不然呢?”刘莉抽着烟,很平静的说。
“需要我做什么?”
“呵呵,你去死吧。”
刘莉说完,掐灭烟头,站起来走了。
2011年9月1日,清晨。
黎梦婷一边把包子塞进嘴里,一边说:
“刘莉肚子里的孩子,是你的吧?”
他说这话的时候,平静的,像是汇报工作。
“是。”在这个时候,回答是比回答否,要减少很多战争的可能性。
“那你准备怎么办?”
“我还没想好。”
“那就让我来办吧。”
“啥?啥就你来办?”
“你别管。”他一边说着,一边擦了擦嘴,床上大衣拎包出去了。
出门的时候,他回头说:
“小心身后有鬼。”
之后的几天,黎梦婷一直没有回家。打他电话,他就说在和刘莉逛街吃饭,晚上就睡一起了,还说刘莉的母亲过几天要来看他。刘莉可从来没有提起过他的母亲,也从来没有回过老家。
我试图和刘莉进行谈话的可能性,也没有了。
请了长假,待在家里不敢出门。
6月4日晚上10点。
黎梦婷的电话打过来说:
亲爱的,我们有孩子了。
我躺在雪地里,看着雪花旋转飞舞着,落下来,落在眼球上,慢慢化开。应该是司机,走过来,推了推我。
“你怎么样,再坚持一下,救护车马上到。”
我应该还可以坚持的,但是我不想再坚持了。
就这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