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九月栗子
1
今年五十岁的周雅芬，是我一个拐了八道弯的远房亲戚，别看她岁数大了些，但论辈分，我管她叫姐。
上个月，周雅芬的婆婆因为感冒发烧引发肺部感染，住进了我所在医院的呼吸科病房。
这个季节，各大医院的呼吸科床位都很紧张，周雅芬聪明地选择了带婆婆来我们医院就诊，也是想到了如果万一没有床位，我还可以帮得上忙。
当时，老太太已经半身不遂了，在医院里住着，吃喝拉撒都要有人不离左右地在身旁伺候着。
老太太有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平时俩儿子工作都忙，所以，多数时间陪在医院里的是她女儿和小儿媳周雅芬。
照顾半身不遂的病人，可不是件轻松的事儿，再加上患病的老太太气管内有痰，呼噜气喘的，旁人只想躲开这样的病人远远的。可周雅芬却照顾婆婆无微不至，甚至比老太太的女儿都要强上好几倍。
那天，我悄悄地跟周雅芬说：“姐，知道吗？好多医生护士和病人家属都夸你呢！说你照顾婆婆这么细心，连闺女都不如你这个做儿媳的！”
周雅芬连忙摆手：“哎呀，哪有你们说的那么好，其实，我也是普通人，也有自己的小私心，就在不久前，我还曾经是老公嘴里恶媳妇呢，哈哈。”
说完，周雅芬自嘲地笑了下，然后给我讲述了不久前发生在她家里的一件事：
2
早在半年前，50岁的周雅芬刚刚办理了退休手续，却在第二个月就闹起了离婚。
一开始，周围的吃瓜群众不明真相，暗地里各种揣测，都以为是她老公陈保重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才导致她如此这般“作”的。
“她就是更年期，神经病。”陈保重气愤地说。
原来，这之前，周雅芬七十五岁的婆婆半身瘫痪了，陈保重与他哥姐商量的结果是，每家轮流照顾老太太，三个月一轮换。
那个月，正好轮到周雅芬家。
因为陈保重几年前就被单位外派到临市工作，半个月才能回家一趟，所以，这伺候他妈吃喝拉撒的一切事务，都只能由媳妇来打理了。
周雅芬说：“可以，但我只有一个请求——全家人坐到一起，将二十多年前的那件事情说清楚之后，我才会心甘情愿地伺候老太太。”
陈保重不同意，周雅芬说：“那就别指望让我伺候你妈。”
“你，你简直就是不孝。”陈保重一听媳妇这样说，气得直哆嗦。
那么，二十多年前，究竟发生了一件什么事情，会让周雅芬耿耿于怀这么多年呢？
这还要从周雅芬刚谈恋爱那一年说起。
3
那年，23岁的周雅芬生得端庄秀丽，她入厂上班的第一天起，就吸引了厂里无数年轻小伙的目光，这其中，就有陈保重。
当年，陈保重挺拉风的，因为他家里有一辆出租车，白天是他父亲开，晚上则是由他和他哥陈保国俩人一对一晚地轮流开，当然，赚的钱都交给他妈。
每当周雅芬下夜班时，陈保重的出租车就已经在厂门外候着了，那个年代，有车的人家并不多，所以，陈保重就凭这个优势，赢得了周雅芬的青睐。
但两个人的恋情却遭到了周雅芬父母地反对，原因是，其一，她和陈保重在一个单位，而且单位效益也不好，每月发工资还总是拖欠。
其二，是陈家一直没为儿子准备好婚房，即便是他家养着一辆出租车，但陈保重他妈总说养车没赚到什么钱。
当年，周雅芬是个乖乖女，特别听父母的话，她爸妈不同意俩人谈恋爱后，她就哭哭啼啼地去到陈保重家里跟他提分手。
当时，陈保重的妈妈和姐姐也在场，他妈见这丫头要跟自己儿子分手，有些急了，当场就承诺说：“婚后给你们买房子，但这事要保密，千万不能让保重的大哥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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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周雅芬就不是真心地想要分手，在听到陈母承诺说将来给买房后，她信以为真，赶紧回家告知喜讯，以为这样她爸妈就不会反对她的恋情了。
不成想，她妈却告诫她说：“不要太相信陈保重他妈说的话，指不定人家就是骗你的，缓兵之计而已。”
但当年周雅芬很傻很天真，她对自己妈说的话不以为然，反倒相信陈保重他妈妈的承诺。
她想，当时陈保重和他大姐也在场，即便是他妈撒谎骗人，但他俩也可以证明啊。
后来，周雅芬结婚时，婆婆说自己还未攒够买房的钱，需要再等几年才能给她们买房子。
那时候，正好周雅芬娘家有一套闲置的拆迁房，所以，那套房子就成了周雅芬的婚房。
这之后，又过了几年，周雅芬的儿子都已经好几岁了，婆婆却只字未提买房的事。
当然，周雅芬婚后也未提及此事，因为她有房子住，也就没太把这事放在心上。
只是有一天，因为带孩子的问题，周雅芬跟婆婆发生了口角，才顺带提了一嘴。
本来平时都是周雅芬她妈帮带孩子，但那几天不巧，她妈不小心扭伤了腰，
于是，周雅芬就跟婆婆提出，想请她帮忙照看几天孙子。
哪成想，婆婆当时白眼珠子一翻，一百个不情愿：“我平日里还要带晶晶（姑姐的孩子）呢！”
一听这话，周雅芬不开心了：“当初你承诺买房，没给买就算了，如今想麻烦您帮忙带几天孩子都推三阻四的！”
这话说完，周雅芬没想到，婆婆竟然当即反驳她说：“我什么时候说过要给你们买房了？我压根就没说过这种话，我两个儿子呢，我能说这话吗？不可能的！”
见婆婆根本不承认她当年说过的话，周雅芬都要气疯了，但她也不想继续跟婆婆争论下去，只会是越吵越生气。
于是，她抱起孩子就回家了，从此，除了逢年过节，周雅芬很少再登婆家的门。
5
她本以为，这件事情吵过去就算了，可没想到，后面还有更让她气愤的事情发生。
婆婆竟然恶人先告状，跑到大儿子陈保国那里说：
“周雅芬跟我要房子呢，让我给她买房，还说是我当初承诺的，她简直就是胡说八道，我有两个儿子呢，我能说那种话吗？”
就因为婆婆这样倒打一耙，大伯哥陈保国对周雅芬特别有意见，而对于他妈说的那番话，陈保国丝毫不怀疑，他一门心思地认为，这个周雅芬就是想逼他妈给买房。
后来，婆婆还在亲戚面前四处散播周雅芬的坏话，说这个儿媳不跟自己来往，就是因为陈家没单独给她买房子。
因为这，亲戚们还话里话外地暗示周雅芬说：“不要不懂事，婆家两个儿子，怎么可能单独给你买房呢？”
弄的周雅芬真是百口莫辩。
周雅芬对陈保重说，婆婆
没给买房就算了，自己也从来没逼过她，毕竟当老人的没有这个义务。
但老太太不能四处诋毁她，还红口白牙地撒谎，猪八戒倒打一耙，这是她无法接受的。
而且，这件事，当时在场的陈保重和大姑姐也一致地没有主持公道，都统一口径，不承认当年他妈说过这话。
所以，当二十多年后，当七十五岁的婆婆因为半身瘫痪，需要住到周雅芬家里让其照顾时，周雅芬提出了这个要求。
她只要大家坐到一起，明明白白地把当年的事情说清楚，她不需要婆婆给买房子，她只想讨个清白公道。
周雅芬说：“如果这件事情给不了我公道，老太太我是绝对不会伺候的。
因为现如今婆婆虽然是瘫痪，但如果万一哪天小脑萎缩痴呆了，然后犯糊涂怎么办？她清醒的时候都能胡说八道，糊涂时不更是没有一句真话了吗？”
周雅芬这样说，是有原因的，那是很多年前，陈保重的姥姥因为患上了老年痴呆症，总怀疑照顾自己的二儿媳在她的饭里下毒，所以，姥姥逢人就说二儿媳妇想害死她。
但幸亏陈保重的那几个姨和舅舅们都是明白人，他们为二儿媳主持公道，没有人把老太太说的话当真，都知道她是老糊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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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周雅芬提出的这个要求，陈保重认为她是小题大做：“这件事情都过去那么多年了，有必要再拿出来说吗？”
“当然有必要了，当年你和大姐作为在场的见证人，你俩却也帮着你妈撒谎，所以，我担心，如果有一天你妈也糊涂到说我害她，你和大姐会不会仍然不能主持公道，那我是不是又该背黑锅？”
虽然周雅芬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但陈保重并不以为意，依旧没把她的内心需求当做一回事。
最终，他还是把老太太接过来住了，他想，周雅芬不可能狠心到只管自己吃饱，却不给婆婆一口饭吃的程度吧。
但他没想到，周雅芬第二天竟然拾掇了几件衣物、拉个行李箱出门旅游去了。
气急的陈保重在电话里大声咒骂：“周雅芬，你也有儿子，就不怕有一天儿媳也不管你吗？”
周雅芬憋不住笑：“陈保重，我从来没认为儿媳有伺候我的义务，那应该是我儿子的责任。就即便是儿媳照顾我，也是我与她之间一步一步经营来的情分，而不是义务！”
“离婚，离婚！我要跟你离婚！”陈保重气得在电话这头大喊。
一个星期后，周雅芬回来了，她已经拟好了一份离婚协议书。
可当她要求陈保重在协议书上签字时，陈保重又反悔了。
他不但拒绝签字，还讥讽周雅芬就是更年期、神经病！
7
陈保重说啥也不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但也不搭理周雅芬，他拖延了一天才回临市上班，这一天，他是到职介所为他妈找了个住家保姆。
一开始，因为有周雅芬在家里“监工”，保姆照顾老太太还算是尽心尽力。
但没出一个星期，细心的保姆就发现，这个女主人似乎跟老太太的关系并不好。
当认清了这一点后，保姆再做事情就明显有些马马虎虎了。
这些，周雅芬都看在眼里，但她不动声色。
半个月后，陈保重从临市回来，他妈跟儿子告状说，保姆对自己不好。
陈保重只好又为她妈物色了一个新人。
但那个新保姆来后不久，也是没过几天就参透了雇主家的关系，之后，她也开始变得偷奸耍滑了。
一个月后，
当陈保重再次决定更换保姆时，周雅芬却提醒他说，
“再请一个保姆来，就能保证她对你妈照顾得尽心尽力了吗？我觉得很难。
因为前两个保姆都是在看出来我和你妈的关系不好后，她们都有些巴结我这个女主人似的，根本就对你妈不上心。
所以目前，只有两个办法能帮你解决这个问题：
其一，你答应跟我离婚，然后继续找保姆伺候老太太。
其二，把当年的那件事情说
明白，之后，我来照顾你妈。”
说来说去，周雅芬还是强调必须要把当年的事情说清楚。
至此，陈保重也看出来了，这件事情如果不顺利解决，自家以后的日子没个顺当。
而他又不想离婚，所以，只能硬着头皮选择了第二个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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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开始，陈保重他妈听说要全家人坐到一起、将当年的事情说清楚时，她有些不太情愿，觉得这样做有些打自己的脸。
陈保重当时就火大了：“不同意的话，就继续让保姆来伺候你吧！雅芬她也没别的要求，就是这件事在她心里憋屈了二十多年，她心里不痛快。
现在，她要求大家把事情说开了，她这个心理的坎就过去了，不然，她也无法做到心甘情愿的伺候您啊。”
被儿子一顿说，老太太想了想，也是啊，这事如果换位思考一下，自己能做到不计较吗？再说了，本来当初就是自己有错在先。
所以后来，老太太同意全家人坐到一起、将当年的事情说开了，陈保重和他姐也亲口承认了她妈当初说过的话。
就这样，堵在周雅芬心里二十多年的那块大石头终于被挪开了，她的心情也顿时变得舒畅了。
人的心情大好，就愿意为对方发光发热，这之后，周雅芬果然说话算话，她每天尽心尽力地照顾老太太。
虽然从前没有跟婆婆积累下多少感情，但周雅芬如今能够做到这种程度，也是看在了陈保重的面子上。
有人说，这事也不能光怨婆婆，谁让周雅芬当年那么傻呢，既然婆婆亲口承诺了给买房子，那为啥不等婆家买了房再结婚呢？
周雅芬也觉得自己当年的确是愚蠢得可以了，那么轻易就相信了婆婆的承诺，所以，如今
她也不是不管婆婆，只不过是要先把心里的委屈宣泄出来而已。
9
那天，午后的阳光很暖，周雅芬用轮椅推着婆婆去楼下的花园散步。
途中，她停下脚步，将婆婆膝盖上的薄毯子往身上拽了拽，又重新掖好。
她推着婆婆缓慢前行，轮椅碾压在鹅卵石铺成的小路上，发出“硌嘞硌嘞”的声音，当时，婆婆脸上有泪悄悄地滑落。
“芬啊，希望你能原谅妈，其实我也很后悔过去的事情，如果当年我不那样处理问题，是不是也能够早早地享受这天伦之乐呢？”
当然，这番话婆婆也只是在心里悄悄地嘀咕下而已，终究，她还是没有勇气说出口的。
但如果时光可以倒流，相信她也不愿再做回到当年那个蛮不讲理的愚蠢婆婆吧！
所以，婆婆想要收获一个孝顺的儿媳，自己首先就不要做出一些蛮不讲理的事情，不然，最终伤了人心不说，自己也得不偿失，何必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