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一位温柔待我的陌生人

最近一直在看写友们的文章,许多许多非常精彩的文字,让人手不释“板”。

看到一个题目是《我要说声谢谢你》,夜深人静,这篇文章让我想起了一个陌生人,一个温柔待我的陌生人,一个匆匆而过的陌生人。


林少杰花鸟画

十多年前,我一个人乘法航的飞机从北京飞往巴黎,开启了海漂生涯,人生中第一次独自出远门,还是跨国的远门,心中的忐忑如今忆起依然清晰真切。

十多个小时的飞机,已然坐麻的双腿,完全不习惯的西餐,想着即将面临的陌生世界,兴奋焦虑难以入眠。

按计划到达戴高乐机场之后有两个小时的转机时间,转到我即将要去的小城波尔多,飞机到达后,人们纷纷起身穿外套,收拾手提行李,排队等待出舱,一想到这长途旅行已进行了四分之三,也觉得略略松口气,想着下飞机之后先给爸妈打个长途电话报个平安。可不料,忽然消息广播,机舱门出了故障打不开了,乘客们都是一脸愕然,但还是规规矩矩耐心排队等待,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队伍也开始松散,许多乘客在就近的座位上坐下,没有一个人抱怨,安安静静的。

我觉得绵绵困意正铺天盖地地袭来,完全招架不住,站着都想睡着,折腾了近四个小时,机舱门才打开,转乘的飞机估计已经赶不上了,空姐告之了我登机地点,说改乘下一班即可,我拖着手提行李在偌大的机场上上下下一通折腾匆匆赶到,才发现,原来我要转的飞机因为故障也晚点了,需要再等5个小时才能起飞,没办法,只好找电话吧,但是又需要国际电话卡,我所在的国内候机厅没有卖国际电话卡,需要再折回到另一个航站楼才能购买,我已经实在走不动了,所以决定先找地方休息一下。

初出远门,也只不过二十岁的年纪,想着爸妈交代的话,出门在外要看好行李,所以困倦不堪想睡觉,还想保持警觉,又饿又渴,但也没力气再拖着行李去买吃的,就这样靠着大包小包坐在那里一点点熬时间。

正迷迷糊糊昏昏沉沉,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一位小姑娘,坐在我的旁边,金色的卷发,蓝色的眼睛,白皙的皮肤,非常漂亮,看上去十几岁的样子,她先是用法语同我说了句话,我没有听懂,她见我一脸茫然,就忙改成英语,

“你来自哪个国家?”

“中国。”

“哇,那真是很远的地方呢,你要去哪里呢?”

“波尔多。”

“哦,那得等一阵子了,听广播说飞机晚点了,法航经常这样。”

她的声音低低的,很柔和,她侧头看着我,几缕金色的卷发从一侧垂下,搭在白色的外衣上,候机室的光,是温暖的橙色,旁边是来来往往行色匆匆的人,不时有咖啡暖中带苦的香飘来,虽然我困倦得不行,但有这样的陌生人在旁边说说话,觉得心里得到了一丝安慰。

“我刚才就注意到你了,你看上去非常疲惫”,她接着说,还是低低的声音,“你是去波尔多学习吗?看上去你还是学生。”

我点点头“是的,你要去哪里?”

“我要跟妈妈回家,回里昂”她朝远处指了指,我顺着方向看,却没有辨清是哪个是她的妈妈,就没有再说话,

这样沉默了一会儿,她像是想起一件什么重要的事情,凑过来,看着我的眼睛,

“上帝会安慰每一个疲倦的旅人,请你记住我的话,好么?”

她的声音柔和又坚定,

“你现在一个人离家这么远,请不要害怕,上帝的爱和你在一起,”

停了一会儿,

“以后如果你遇到什么困难,请别忘了,上帝是爱你的,你的父母是爱你的。”

我看着她湛蓝清澈的眼睛,那么真诚,那么温柔,是的,我来自遥远的中国,以前生活的环境里没有人提到上帝,更别说上帝的爱,我张张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垂下眼睛,候机室温暖的光投下,使她长长的睫毛在脸颊上投下一道翅膀形状的影子,沉默片刻,再抬眼看我时,她盈盈笑着,“别怕,愿上帝赐给你平安。”

她静静地陪我坐着,不再说话,身边匆匆的行人如流水不断,邻座有小朋友的哭闹声,不远处有个老年人在对着电话大声的吆喝着什么,几个年轻人在边上说说笑笑,用我听不懂的语言,广播在播着登机信息,法语听起来软软的,很好听,周遭的声音和信息不断涌进,但是她的几句话却像几只闪着光的白鸽子在我脑海里不断的盘旋。

是的,在以后的许多许多年里,不论我的头脑是清明一片,还是混沌不堪,她的话经常如此这般,在我的脑海里不断回响,依然是温柔的低低的声音。

她又陪我坐了很久,开始跟我聊起波尔多,说那是一个美丽的城市,有水流宏大的加龙河,有大片大片的葡萄庄园,夏天是最美好的季节,秋天会有很多雨水,冬天并不寒冷,有善良淳朴的居民,还有好吃的煎饼和鹅肝酱。我并不插话,只是默默地听着,她也并不介意,高高兴兴地讲着。

忘记了时间,不知过了多久,又一条广播信息播完之后,她对我说,“抱歉,我要走了,请好好照顾自己,好么?”说完,她用力握了握我的手,“勇敢的女孩,爱,和你在一起”这次她并没有说“上帝的”,我想她是在使用我能接受的字眼来给我最后的祝福吧。我认真地看着她,金色的发,湛蓝的眼,还有鼻梁上小小的雀斑,“谢谢你,”我由衷诚挚地向她道谢,“旅途愉快!”,我很想说更多感激的话,但却忽然什么也说不出来。她转身轻盈的小跑着,离开了,回到她的妈妈身边,帮着拿起行李,转身朝我微笑着招招手,检票登机了。

我一个人坐在那里,怅怅然若有所失。

后来,登机起飞,在飞波尔多的途中我好好睡了一觉,深夜抵达酒店后,又睡了不知多久,当我醒来,打开窗,大口大口呼吸着小城清新的空气,听着雀儿在窗边的大树上鸣唱,回忆这个金发的小姑娘,宝石一样的眼睛,温柔甜甜地笑。她是天使吗?我问自己。

一个陌生的人,一个温柔待我的陌生人,一个匆匆而过的陌生人,我记住了她,从那一刻到现在,至将来。

在人生的旅途中,我受到过不可计数的温柔相待,我也一直提醒自己温柔对待别人,尽量像她一样,用真诚、自然和坦荡。

不经历就不会知道,对于一个疲惫焦灼的旅人来说,这是多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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