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斜斜地从窗外照进来,在墙上留下一道修长的身影。苏墨正静静地看书,单手托着下巴,阳光下竟显得像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清秀白净的面庞近乎完美,眼神清澈,目光如水。窗外是一片梅林,幽幽的香味随着清风飘了进来。
“阿墨,我穿这件衣服好看吗?”秋芙拿着新缝制的衣服轻快地跑了过来,拽住苏墨的胳膊。
“好看好看。”苏墨头也没抬一下,一直注视着手中的卷轴,神情专注。
“胡说,你连一眼都没看过,怎么知道好不好看,你就看看嘛。”秋芙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央求道。
“芙芙天生丽质,穿什么都好看。”依旧是淡淡的,不温不火的语气。
“可是你昨天还说我长相普通,比不上人家杜大将军的二女儿呢。依我看,你们是两情相悦吧。”秋芙不高兴地嘟着嘴。
“昨天是昨天,今天是今天,今天,我反倒觉得芙芙好看了呢。”
“我才不信,说,你是不是看上那个叫杜如月的了。”秋芙不依不饶地问道。
“芙芙,都是我不好,让你那么没有安全感。都怨我,长得太好看了也不好。”
秋芙闻言一笑,跑去换新衣服了。
“阿墨,你看,院子里的梅花开得那么娇艳,若是无人欣赏,岂不是要零落成泥碾作尘了?”
苏墨放下手中的书卷,起身微微一笑,便携着秋芙出去赏梅了。
这梅林原是前朝皇帝安葬最心爱的妃子梅妃的地方。不知受了什么感应,梅妃的墓上竟凭空冒出一株梅树来,年年冬天都在皑皑白雪中亮出数点鲜艳的红,传说是梅妃的心头之血。后来,年年都会从旁长出一株梅树来,也不知过了多少年,才形成了现在的梅林。
“阿墨,你说这梅妃生前是怎么死的呢?肯定不是正常死亡。这么多年了,梅林里还是阴阴的,我好像还能感觉她的存在。”
“这,我也是一知半解,历史上写的不可信。据我推测,八成是那皇帝听了谗言,怀疑梅妃和宫里的太医有染,秘密赐了死,对外只说梅妃偶感风寒,不治身亡。毕竟让最爱的女人戴了绿帽,皇帝面子上搁不住嘛。”
“说的在理。阿墨,你呢?你会不会随意猜疑呢?”
“呃,你得先要有让我能猜疑的资本啊。”苏墨虽然外表温和无害,损起人来还是一套一套的。梅花树下,这个少年的笑有些邪魅。
“你个死阿墨,看我不收拾你!”秋芙用双手捶打着苏墨的胸膛,苏墨不但不反抗,反而笑意盈盈地将秋芙揽在自己怀里,使秋芙的双手不能动弹。
转眼冬天已过,又是一年一度的上元节。
"芙芙,来,吃碗元宵,我亲自下厨煮的。”苏墨一边说着,一边扶秋芙坐起来,“你可是越来越懒了,这太阳都晒屁股了,还不起来。”
“人家只是破天荒地睡了个懒觉,你就说人家懒。”
苏墨用勺子舀起一个晶莹剔透的汤圆,轻轻吹着上面的热气,“啊,来。”秋芙吃着甜得腻人的汤圆,心里美滋滋的,抬起眼帘瞧着这个喂自己吃东西的少年,脸颊飞红。
“今天晚上,京城里有场灯会,芙芙想去吗?”
少年的眸子里满是深情,如深秋的潭水一般,秋芙不禁看得呆了。听到苏墨又问了一遍,忙不迭地点了点头。
傍晚时分,长安城内,灯火通明,火树银花。人潮涌动,摩肩接踵,好不热闹。
“这么美的夜晚,我们不如来对对诗,应景的即可。我先来,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萧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芙芙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诗情画意啦。哎,还是我教导有方啊。
‘缛彩遥分地,繁光远缀天。
接汉疑星落,依楼似月悬。’”
“这是什么诗啊,听着怪生僻的,你就不能背点通俗易懂的?”秋芙嗔怪道。
“这是卢照邻的《十五观夜灯》。可是你让我和你对的?”
“不行不行,这不作数。”
“那敢问娘子大人,什么才作数呢。”秋芙知道他是在暗指昨晚下棋她连悔四次,最后输了又不认账的事,有点不好意思,又无赖地说,“自然是我赢了才作数。”
“为夫谨遵娘子教诲。”苏墨纵容地看着秋芙,像看着自己宠坏了的孩子。
光阴飞逝,时光荏苒,秋芙嫁给苏墨已有三年,因为没有身孕总是被人指指点点,苏墨的母妃也叫苏墨早日添一房侧室,堂堂淮南王爷无后怎么行。
“阿墨,你是不是也想纳妾呀。其实,你母妃说的没错。再说,就算我有身孕,你一介王爷,有个三妻四妾的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秋芙的嗓音里带着浓浓的醋意。
苏墨双手搭在秋芙肩上,把她按到凳子上坐下。
“芙芙,我也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只是有了你之后,我再没办法要别的女人。此生与芙芙相携走过,也未尝不是一件乐事。吾之所求,唯芙芙一人而已。”
秋芙听着他的话,鼻子一酸,眼泪止不住地下落。
既然他不肯纳妾,秋芙便四处寻医问药,找民间的土方,想为他生个一男半女。
半年之后,秋芙竟然怀孕了。
秋芙身怀六甲,行动不便,仰卧在床上,虽然感觉自己身子日渐虚弱,但想到腹中的婴孩一天天长大,胸中也溢满了做母亲的欢喜。
苏墨轻柔地抚摸着秋芙的小腹,生怕弄疼了她和宝宝。细心如他,观察到了她的憔悴与消瘦,“芙芙,你怎么啦?脸色这么苍白,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没,我没……”秋芙的声音细如蝇蚊,额头上泌出细细的汗珠,“啊!好疼啊!我要生了……”秋芙痛苦地尖叫,小脸扭曲成一团。
“来人哪!快来人哪!”苏墨喉咙里发出怒吼,吼得声嘶力竭。怎么会?离产期足足还有四个月呢,难道说早产了?
苏墨在屋内焦灼地踱着步,他也顾不得避开了,听着秋芙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叫声,他心如刀绞。
太医走了出来。“生了吗?”苏墨揪住太医的衣服。
“生,生了,是个男孩,只是……”太医结结巴巴,不敢说下去。
“只是什么?”苏墨目光刀子般凌厉,如果目光能杀人,只怕这太医已被千刀万剐了。
见他噤若寒蝉,苏墨好像猜到了结果似的,颓然地放开了太医,跌跌撞撞地朝秋芙的床上走去。
“芙芙!芙芙!”连喊了两声,没人应。
“你说话呀,芙芙。”他的手一碰到秋芙的鼻子,冰凉的,没有呼吸的,便触电似的收回来。
他用尽全力把秋芙抱在怀中,两眼空空,任泪水肆意流了满脸。
“王爷也不必太伤心了,两天了,王爷还没正眼瞧过小王爷呢。小王爷是早产,身子弱,还望王爷多多关心。”负责照顾小王爷的侍女把小王爷抱了过来。
“就是这个东西,他害死了我的秋芙,他害死了我的秋芙……”苏墨一直喃喃自语,背过身去,像是不愿意看到那可怜的小东西。
“哎,王爷神志不清,还是再等几天吧。”
秋芙死后第七天,该下葬入土为安了。
苏墨不想让她的身体被冰冷的,厚厚的泥土掩埋,死守着秋芙的灵床,瞪着布满血丝的双眼道,“谁敢动她,我要了你的小命!”侍女们都畏缩着朝后退。
“芙芙,不是我不想让你入土为安,是我怕我不在的时候,你找不到回家的路。”
“那你就留她做个孤魂野鬼不成?还有你的宝贝儿子,你连看都不看一眼,你对得起秋芙吗?”苏墨的母妃见儿子这般消沉,有些动怒。
苏墨茫然无措起来,他真的做错了吗?
想到秋芙生前喜爱那片梅林,苏墨找人测了测风水,把秋芙葬在梅林的东南角处。从那时起,梅林的东南角成了苏墨最爱驻足的地方。每到吃饭的时候,他都让人在东南角摆上两副碗筷,边吃饭边和旁边的人说着话,好像旁边真的有人似的!
至于小王爷,苏墨虽然打不开心结,亦不能把罪责归到一个无辜的孩子身上,慢慢地逐渐也接纳了他。
苏墨自己呢,他终生没有再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