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基本法 理

世界上所有事情,都可能发生在任何一个人身上,没什么大不了。


那么我的病是我的病,你的人生是你的人生。这些事相对独立,并不太相互影响。”


曾窥见世界真实的人,大概真得比较不在意这些。


他知道自己是谁,也永远知道自己在什么。绝不茫然从不彷徨,这就是清醒。


她骤然窥见他和裴之间那条深不可及的鸿沟。鸿沟来自于一方十几年如一日的专注和积累,和另一方十几年如一日的混吃和等死。

不至于令人羞愧,却让人非常失落。


已经……很不错……

只是对一个哲学系学生来说,很不错而已。

林朝夕忽然难过起来,因为那瞬间她很清楚意识到,她与这道题目之间距离,等于她和裴之之间的距离。

也就是说,看似近在咫尺,实则遥不可及。


林朝夕没法正面答,她说:“老林同志,您应该比谁都清楚,这个世界上又不是你喜欢什么就能去做什么的。”

比如你喜欢数学,却最终只能放弃学业。

我喜欢裴之,却最终只能望洋兴叹。

成长嘛,难道不就是学会向这个世界妥协?


人必须为自己的决定负责,这是老林的人生信条。


“野心勃勃。”老林一锤定音,也非常欣慰:“我自我纠正下,这应该还真不是裴之出的题,这是导师的意思。你们学校数学研究哈密尔顿回路的那位教授,是不是正好是裴之导师啊,姓沈还是姓曾?”

林朝夕无语:“您知道的这也太多了。”

“不多不多,我还知道,虽然这道题离真正解决P/NP之间还有极其遥远的距离。但解决它,改写人类历史进程,有人有这种勇气,就值得尊敬。”

“嗯,是啊。”林朝夕想,勇气啊,真令人羡慕。


林朝夕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桌上那道题:“大佬,我连它都看不懂好吗,我和数学考研之间差了整整四年专业学习时间!”

老林笑了,语重心长:“你觉得自己追不上裴之,但你和他之间的距离,会比他和P/NP问题之间更远吗?”

简直令人无法反驳。

林朝夕噌地转身,向自己房门走去。

老林依旧在笑,低沉沙哑的的笑意在她身后响起。

“林朝夕小姐,在这漫长而美好的一生里,如果你真找到了想做的事情,那么无论何时你决定再次开始,都不算晚。”


老林就自言自语:“觉得我一个大人欺负你,觉得在小朋友面前很丢脸,还是觉得这些公式太难了很崩溃?”

老林:“但你刚才明明也在其他小朋友面前干了和我一样的事情。”


“仗着自己记性好就乱炫耀是不是很讨厌?”

小男孩哭得更大声了,林朝夕四处张望,很怕小男孩家人冲出来把老林打一顿。

不过老林嘛,会在乎这些就有鬼了。

“永远有比你记性更好的人。”老林说。

“当你只记得表面上的公式时,随便一个背得比你多的人,就会让你伤心欲绝。”

“为什么?因为其实你一无所知。”

“会背公式,你看到的只有那几个破字符和别人夸你好棒棒的眼神,但实际上,这些……”老林戳了戳那整堵墙面,又单手指向他们头顶的漫天星海,“是那个。”

“星星?”

林朝夕喃喃自语,然后收到老爹的一记毛栗子。

“请称呼它为宇宙。”

“哦。”


人的每一念选择,会造就一个不同世界。


但狠话都放下了啊,除满分外,什么分数都不保险。

可想满分?那也只有认真熬夜复习,也没别的捷径可走。


她也说不清到底是怎样的心情。

一方面对自己的不扎实感到羞愧,一方面又觉得她爸这人也太好了点,随随便便就把这种东西给一个喊师父抱大腿的陌生萝莉。

大概是寂寞吧,也可能是随便翻了翻心算王东拼西凑的这本混账东西,忍不住纠错,纠了错又觉得这狗屁玩意写的不够好,自己又重新梳理的一遍,到最后,其实基本就等于重写。

他改得太认真细致,仿佛随便找了件事做,又恰好是自己专长领域,就忍不住随随便便做好。

可说到底,还是寂寞。

那种迷失人生方向,终日无所事事,做什么都可有可无的寂寞感,林朝夕能很清楚从老林改完的这本书中体会到。


这也是老林教她的,如果对考试有把握,没必要非憋到结束,早点离开很拉风。


“坚持就是,虽然我还小,虽然我对很多东西的看法不一定正确,但我有我想做的事情,它可能不重要也可能微不足道,但我就是要继续做下去。”


虽然思维的惯性很难改变,可一旦你推动它,便会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快。


她的教育理念(?)传自老林, 如果遇到什么问题,应该把问题具体分析给孩子听, 隐瞒没什么意义,这并不是对陆志浩的保护。


林朝夕摇头:“孩子是父母的镜子,还是专照缺点的那块,你没必要去说。”


虽然裴之工作认真,可花卷非常清楚,裴之根本没认真在做这些事情,这人就这样,仿佛游离在这个世界之外,没什么让他感兴趣的东西。

大概因为这个原因,裴之从来不选择出头,明明天赋出众,智商高到令人发指,可做什么事情都点到为止,既显得合群,又显得不合群。


“你总认为你最聪明的,你学校好、家室好,所以看不起别人,但实际上呢,这个世界上永远有比你聪明的人,永远有比你强的强者,你与其在碾压天赋或者仅仅是家庭不如你的人上寻求快感,不如抬起头看看那些比你更强大的人,试着仰望那些人、追逐人类历史上无数天才的脚步,那才是真正的快乐,远比鄙视弱者,要快乐得多。”


林朝夕也不知道老林在裴之身上发现了什么,讲真,那个层面的交流,对她来说仿佛隔着一层雾或者一座山。

或者是天才对天才的惺惺相惜;或者是裴之让老林看到曾经的自己;或者,只有裴之这样的人,老林才觉得值得去教。


“那么说白了,这次考试的设置,就是要我们带着自己行李上楼,在疲劳和极度紧张中迅速冷静下来答题,对吗?”她很直白地问。


林朝夕一下顿住,其实小哥并没有错,每个地方都有每个地方的规则,并不会以他们的意志为转移。孩子们不约而同仰望高楼,太阳火辣,灼热和绝望弥漫,与来时的轻松兴奋行程艰难对比,这大概就是夏令营要给他们上的第一课。

于是所有人都在等待,等有人出头,做出选择。


看了半天,解然有点发现,裴之好像根本没在意周围其他人,主要是没在意他的灼灼目光。

裴之像完全活在自己世界里,或者说,裴之的世界自成体系,有森严法度和明确标准,与他这个年龄段很不一样。

而且表面看着也没什么, 但这才是真可怕。


裴之鸭舌帽压得很低,在做题,但只看了一会儿,甚至连解然自己的脸色都变了。

裴之的试卷已经翻到第二页,时间才过去三分钟多。他用很稳定的速度阅读、填写答案,但而无论稿纸或试卷上,都没有任何打草稿的迹象,如果解然不是提前知道答案,甚至会怀疑裴之在瞎写。

对,大概就是类似于看一遍题目然后瞎写的速度,但每道题目的答案,都精确得令人无话可说。

稳定,还是稳定。

稳定的低头角度、稳定的气息、稳定的字迹,一切都平静均匀仿佛用数字精确组合出的孩子,解然甚至有这种错觉。


待人妥帖有礼,也不知道家里怎么教出来的,林朝夕有些感慨。


裴之没有故作冷淡,很平和地应答,果然还真是对谁都一样。


“你们可能觉得我残酷,但学习本身就是这么残酷。你们确实是通过层层选拔的孩子,是各校精英学生,但这次你们的竞争对手不是你们身边这些人,而是全省乃至全国的数以万计的同龄人,到了外面,你们就会知道什么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只看到自己这些小成绩,是远远不足够的……”


像为了反驳花卷,讲台前的男人话锋一转:“没错,你们这些人里,有人很聪明,但在真正艰深的数学学习前,你们的这里都是微不足道的。”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目光也很有目的性的移向裴之,徐徐地说,“智力不是决定性因素,勤奋才是,因为数学,绝不像你们想得那么简单。”


“今天的测验情境,只是你们往后可能碰到的情境之一,设想一下,如果道路拥堵,你狂奔几公里参加考试,坐进考场就必须马上开始答题,你们有了今天的经验,是否就会稍微镇定一些?而很有可能,正是这样的镇定,给了你们上名校的机会。”


林朝夕弯起眼睛笑了,看着小少年很清醒的目光,突然觉得自己刚才什么要拍桌而起的冲动也很傻。这是裴之啊,既不会因师长当众教育而羞愤,更不会因无知而难过?

所有的未知,或许才是最让他们高兴的事情吧?

“你们两个怎么一点都不生气!”

“气什么?”


“欸?”这个答案让林朝夕非常意外,她总觉得无论是未来还是现在,裴之都是个非常清醒的人,永远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要做什么、和为什么要做。


了不起。而像我这样的普通学生,很多时候对要做什么和为什么要做这件事感到茫然,甚至是读书,为什么要读书?为了提高考试水平、考个好的大学、为了工作以后可以赚更多的钱?然后呢?”

“我也不明白,然后之后是什么。不过我想了个理由,大概是对我来说,努力念书,可以给我更多选择机会,比方说,我可以用成绩来得到我人生的自主权,而这对我来说挺重要的。”

她看着陆志浩,认真地说道:“而不管怎么说,机会就是机会,它有时表现得很困难、有时看起来过程丑陋难熬、有时它的结果注定会让你觉得难过,但总之,还是要努力抓住每一次机会。毕竟很多事情,不是我们做之前就能真能想明白为什么要做它、也不是注定有结果,可往往是在认真去做的时候,才能找到一些意义。”

“如果总是觉得,这时错过也无所谓,反正做不到不去做也无所谓,那或许我们长大之后的某一天,会后悔。”


每次做类似的讲话,我都最初的冲动都是告诉你们说我有多爱数学,我会毫不掩饰告诉你们我无比热爱她,她是那么精巧、美妙、深邃……可她是这么有意思的东西,无论我花多少时间用多么繁复的语言像你们描述,都是远远不足够的。”

老人神采奕奕,说起数学,他笑得更加灿烂,像胸中有一团火,感染着会场每一个人。


林朝夕笑了起来,其实老林好像也是这样的大忽悠, 怎么说呢,一些事情经由他们的嘴说来,会变得令人异常向往,毕竟,他们才是有幸切身享受探索未知乐趣的人们。他们能在短暂谈话中, 带你领略那种美好,但很可惜, 大部分人都会在瞬间感动后,很快忘记那种拥有憧憬和向往满足感。

因为太难了,非极大的热情与毅力不能够, 林朝夕也不知道这种魔法效力在孩子们身上究竟能持续多久。


你们中最后只有5个人能代表我们安宁出赛,和全省乃至全国的尖子声竞争。只有最最优秀的同学能够被选上,没有毅力和死磕到底的精神,就趁早放弃,偷懒只会害自己。”


“目录上,每一章节目后标的数字,代表第N天的考试范围。”张叔平回顿了顿,继续地道,“所以啊,不是一层一天,其实这一整面书架里每一本书,都有可能是你们每天的考试范围。”


“学习不是靠老师教的,老师只是帮助你,你还是要靠自己。”林朝夕蹲下来,在地上随便拿起一本架子上的书, 教育他:“不是老师站在黑板前面, 告诉你1 1=2就是上课。”她带着点奶声奶气地说。

“那么, 在你拿的这本书里,老师上了什么课?”张叔平问。

“联系。”她答。

“什么联系?”

“知识之间的联系。”


“对错不重要的,不是最重要的。”张叔平说,并且自动纠正了下,“当你们看了很多书,按照自己的理解,把这些知识点归纳整理出来,将他们在你脑海内分门别类摆好,这些知识才真正变成了你自己的。”张叔平指指脑袋,“你们如果不确定,自己整理的东西有没有问题,这个阅览室里有的是书,你去找到那本,拿出来看一看,比对一下,知道了。”


遇到没学过的内容,就要像老师刚才说的那样,先把那个东西,放到曾经学过只是的框架里,试着去理解它,简单来说,就是,先预习啦。”她停下来,回答结束。

可张叔平却说:“继续。”

“继续什么?”

“预习之后?”

“报告老师,我不知道!”林朝夕算是明白了,张副校长今天是什么话也不想说。她觉得自己已经说得太多了,再回答就不像小学生,干脆闭嘴。

于是张叔平说:“第一、尝试用自己的方式,建立你们自己的数学知识体系;第二、抱着尝试的态度,去了解陌生的内容;第三、通过考试来检验只是框架上的薄弱环节;第四、带着问题,去听老师第二天讲的内容。这些步骤通过互帮互助的小组学习来完成,这就是我们这十天来要遵循的学习步骤。”


“书这么多,自己看啊。”这是老林的名言了。

她蹲在那面巨大的铁书架前,四周是数不清的数学书籍,又被张副校长这么问,不由得就想起老林第一次带她去图书馆的情景。

那时她还很小,具体几岁已经不记得了,也就小学一二年级,安宁市图书馆还是老馆,在老城区很深的巷子里,绿树成阴,建筑很破。

老林牵着他的手走进去,老林看他的书,她看自己的书。


老林蹲下来,拿着自己手上那本书,很耐心地翻到封面捧好,告诉她。在图书馆拿到一本书要做什么,先看书名、再看作者,然后要做的,就是看目录。

他说看书名和作者代表尊重,并对这本书要讲的内容有初步概念,然后看目录,了解作者编排这本书的思维方式,了解组织结构和大致框架。

额……对七八岁的孩子来说,对“组织结构”和“大致框架”这些,连名词都很难理解。

不过老林仍旧非常耐心,牵着她的手,对照书里的内容和标题,给她一点点讲什么是框架,什么是骨架。

比如有一章节讲的是水实验,他们就翻到具体的章节,老林带她一项项看,所有页码内的小实验究竟有什么相似点,然后她发现,所有的小实验都以水为载体或者和水有关。

大人看起来,这好像是非常简单的理解过程,可对于很小的孩子来说,却仿佛发现了什么新奇世界。原来书应该这样看,原来每页纸之间都是有关系的。它们一团一团,又仿佛在不断生长,非常有趣这是她那时候惊喜的发现。

在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每看什么书,老林都会有这么一个带她阅读的过程。她不会写很多字,他们就用画的,因此每看一本书都会花很长时间,看完以后,他们就合上书,一起画花和茎叶,以此来回忆整本书的内容,她从此以后就变成简笔画小能手。

再后来老林就教她该怎么挑书。

按照老林的说法,市面上良莠不齐的东西太多了,你要自己判断,什么是好书,什么是不那么好的书,这就要求她对不同书本中的内容进行横向比较。

最后,老林还亲自带着她,试着组建起自己的知识体系。虽然她记得很清楚,老林第一次带她整理知识体系,是关于奥特曼!

但还是很厉害啦。

总之,老林真的教了她很多。那些曾经她认为很寻常的内容,现在被张副校长这么突然提起,看着所有小学生不理解的模样,她才意识到老林究竟教了她多少。

很多很多孩子都在不停上课不停学习,可究竟该怎么学习,不是所有家长和老师会像老林那样,充满耐性地、一点点地手把手去教孩子。

而方法,明明该是最先去学的东西。


是的,因为他们没有那么多参考书,所以先把别人目录中标有1的条目抄下来,然后和他们自己这套教材对,查漏补缺,快得很。


其实关于究竟该怎么挑书,老林讲过两点。第一是自己横向比对,每本书看一遍就知道什么好什么不好,这就有点考验读书人本身的素养了,很变态。第二就是选修订版多的,一本教材,如果被反复修订反复出版过,就很大程度上说明编者的态度以及它的经典程度。


更何况,越写,两个人就越陷入机械性质地抄,陆志浩还花卷都非常认真,可越到后来,他们将一个新知识点组合进框架所需的时间就越长。

林朝夕越坐眉头皱得越紧,这种情况下,当然还最好有人引导,可她看了眼自己在窗户里的幼稚倒影,这个人肯定不能是她啊。

裴之光把所有标“1”的章节抄下来,就花了1个小时。林朝夕接过一看,密密麻麻的章节名,内容实在太多,她当然能清晰分辨哪些是哪些,哪些又该和哪些归类。可普通小学生辨析光辨析这些内容,就要花一两天时间,他们根本没这么多时间。


你想想看,这个题它提到了自然数和倍数,那么它应该属于哪个知识点的哪条内容,你刚才整理过的,你想想看

这里它说,加1是2的倍数,那说明这个自然数是奇数,还有质数,2和3互质对不对,肯定和质数有关……”林朝夕循循善诱。

陆志浩听了半天,也翻了半天,最后说:“你把解题写一遍吧,我看下就能懂”

林朝夕觉得自己失败了。


数学这个玩意对于普通孩子来说,多几个小时的复习,不可能让你的成绩有质的飞跃。

总的来说就是,该怎样,还是怎样。


没有去整理分析,看书上究竟有多少她还没掌握的内容,感觉接下来还不能走,还得开夜车。


第三节课,解然开始讲昨天让他们整理的东西,即知识结构。可比起拓展内容,孩子们更陷入一种“你在说什么”的懵逼状态。

解然手撑在讲台上,随意地道:“所有标‘1’的章节究竟有什么共同点,经过昨天一天的刻苦钻研,各位小朋友有什么新发现?”

“和数字有关。”所有学生异口同声地道。

“把字杠掉。”解然说,“准确来说,是数。”

“谁能说说,数和数字有什么区别?”解然问。

小学生脸上都很茫然,对他们来说,这几乎是种全新的观点。数和数字还不同,他们从未做过这种辨析,虽然这确实是学数学前最应该弄明白的问题。

解然就很干脆地说道:“具体来说,数和数字有4个主要区别。第一……”

解然讲得非常快,基本上都是理论性质的内容,作为三味大学数学系高材生,他站的高度远远在这些小学生之上,讲解的内容就更要求学生们的抽象理解能力。

林朝夕观察了下,他说的区别,除了小部分孩子大致能懂外,更多学生只能埋头抄板书。


但又因为太基础,这些内容离孩子们平时学的内容就更遥远。林朝夕想,如果他放慢速度,用一种深入浅出的方式来讲当然更好。可要理清的知识点实在太多,解然根本没机会停下来详细讲解,他只能不断向后推进度。

这种进度实在太快,就算班级里这些孩子已经算数学基础很好的那批,可他们脸上的表情却仍旧越来越严肃。

所有孩子脑袋都快炸了。

幸好在课堂最后,解然发下了一份昨天知识点整理的标准答案,差不多像是丢了根救命稻草下来。林朝夕仔细阅读了遍,发现那更像后来的思维导图,详尽的同时,也让孩子们对该如何整理知识点也有了新的理解。

“班长!这这是秘籍!”她刚想和陆志浩说这份材料,下课铃却响了。全班孩子不约而同把纸塞进书包,看都不看一眼,背起包,就要往阅览室冲。


其实越整理她就越觉得,让小孩子们在短时间完成这项工作真不是容易的事。如果翻开书你会发现,每个名词下的数学题你都肯定做过,但合上书,光看名词,它们又变成完全陌生的内容。

因为我们对数学的学习仿佛总是割裂开来,按年级增长东学一些西学一些。学一些公式定理,老师讲一遍证明,你学会用这些公式定理解题目,如此循环往复。总体来说还算全面,可很少用一种全面的观点回过头看看自己到底学了什么。


“我才不是这个意思呢!”陆志浩赶忙解释,“我就觉得可能这种学法太高级,不适合我,我还是做我的题,多做点我就能多懂点。”


明明听裴之说,他昨天晚上还是兴致勃勃要背书的样子,只是一次测验成绩加上一次更难的测验,就把他变成现在这幅对数学完全没兴趣的样子。


好像在为了小组荣誉,强逼孩子背她根本不感兴趣的东西,数学学习明明不该是这样。


裴之坐在他的专属座位上玩孔明棋,没有看书。

他花了几天时间,应该已经把只剩中间一枚棋子的解法玩了出来,可他没有停下来,还在接着玩下去。

林朝夕注意到,在阅览室看书的时候,裴之就大致把延伸拓展的初中部分的内容看一遍,然后就继续研究他的孔明棋。甚至有时候,他会去高年级组那边的书架借棋类游戏相关的数学书籍,但他又不是很明白,他自己想研究的那部分内容归属在哪里,因此他往往会拿一些非常艰深的内容,引得高中生围观。


“你知道吗师父,我们现在要用十天时间,把所有小学奥数的知识融会贯通,还要学初中的一些。每天都有考试,要算小组平均分,十天后,小组平均分后百分之五十的小组就会被淘汰,很累很累。”

“这么斯巴达?”老林也有些讶异。

“对。我的同学,就是陆志浩还有花卷,你那天见过的,已经有点坚持不下去了,我该怎么办?”

电话那头,老林沉默下来,林朝夕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那就放弃吧。”老林说。

林朝夕握着电话的手,微微颤抖:“放……放弃吗?”

“对,既然不喜欢、觉得累了,为什么不放弃?”

“可是……”她想说些什么,如果是那个世界的老林,会向给她炖鸡汤,会循循善诱,现在这个却说放弃。她不知道,哪个才是真正的老林。

“可是什么?”

“可是你难道不应该说,再坚持一下,光明就在眼前;或者说数学其实很有趣很美妙,值得努力继续学下去?”就像任何正常父母都会鼓励孩子的话一样。

她有些激动。

“别人说的话,就有用吗?”老林嗤笑一声,“如果其他人的屁话有用,那我让你们放弃,你们干嘛不放弃?同理,我让你们坚持,你们就会坚持了?”

逻辑还真是完美。

“而且很多时候,无意义的坚持,本就没什么价值。”老林在电话那头说。

林朝夕心头巨颤,她仿佛回到了某个极度迷惘又极度清晰的时刻,是她看到天才与凡人深不可测鸿沟的时刻。

她握住手中话机,感到从未有过的沉重:“师父,你也觉得,数学,是只为天才开放的领域吗?”

她听见自己用清脆却略低落的女童声音说这些话,夜风拂过,她有种很奇怪地抽离感。

那时,她以为老林又会嘲讽两句,却听见他在那头说——

“当然,不是。”

父亲的声音还是那般低沉,却不再有曾经的漫不经心感觉,老林很认真地回答了他的这个问题。

林朝夕清醒过来,心头微热,终于有些开心:“那师父你干嘛说,无意义的坚持没价值!”

“还是那句话,我说什么重要吗?你这么容易被影响,是算术平均数吗?”

林朝夕懵了会儿,才意识到这是个冷笑话,在诸多集中量数中,算术平均数反应最灵敏,最容易受极端数值影响。

“而且我说的坚持,很明显是指,通过你们不能接受的方式去学数学。”

“师父,你也觉得这个方法不对是吗?”

“定义‘对’和‘错’。”

“不适合,就是错的。”

“如果他的初衷本来就不是为了适合你们大部分人呢?”


“在开学讲演时我反复重申过,希望让你们去看手册,尤其注意哪些事情可以做哪些不可以做,并要求你们严遵守。但为什么会有这么多规定,你们思考过吗?”

视线移向桌上一角,陆志浩刚才拿下来的纸应该是昨天试卷,隐隐可以看到红笔批改痕迹。

张叔平继续地道:“学习耗费精力、体力,规定出不允许做的事情,是希望你们能够保持充沛精神来应对白天的学习,晚上开夜车、白天疲惫不堪,这样真能学好吗?”

学生们都在沉思,有人偷偷打哈欠,也有人在看陆志浩。看着桌上的试卷,林朝夕隐隐知道,陆志浩现在为什么这么低落。

就像老林说的,有些坚持毫无意义,恐怕张叔平也对陆志浩说了类似的话。、

像为了印证她的猜测,张叔平在讲台前说:“我希望你们把努力用对地方,用错地方的功,就是无用功!”


林朝夕站在教室最前方,她很想做点什么,可又觉得自己无比渺小,面对强大权威,她又能做什么呢?


她一直以为自己在这群孩子里,是手提宝剑斗恶龙的勇士,但她其实,她一直都还是那个怯懦的小女孩。


浪花带起灰白色浮沫,不断冲向堤坝。

她想起,她曾经对他们说——无论机会多么丑陋或艰难,都要紧紧抓住它。


就算不理解为什么要做,或者做了注定没结果,也不要放弃,因为人如果总抱着我还有另一条路的心态去活着,那么长大的某一天,就一定会后悔。


接到试卷时,它是反扣着的,甚至有那么瞬间,林朝夕不敢去翻开它。

但该发生的事情,并不以个人意志为转移。


林朝夕:“不能这么攒钱,那我就换个方式,只要不偷不抢,我总能赚到钱!”

“但……但书上说,你长大以后会发现……”

“长大以后是长大以后的事情,我只知道,我现在想要什么。”林朝夕停了下,又说,“鬼知道写这个故事的人,长大以后是不是看到别人家里的奥特曼,然后酸溜溜说,其实~我才不想要呢~”

依旧是沉默,林朝夕回头,裴之和花卷,不知何时也来了。

陆志浩终于鼓起勇气,说:“张……张老师说……奥数,只适合很少、很少的孩子学。”陆志浩抽噎,“我……现在能学,但到了初中、高中,肯定跟不上……我……我……”

“那你还想学吗?”林朝夕打断他。

“我不知道,为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还想学?”林朝夕停顿了下,“你管它为什么,搞就对了!”

她跳下洗手台,转头看花卷:“你呢?你说觉得奥数没劲没意思,是真这么觉得,还是纯粹因为考不好,它对你不友好,你不喜欢它了?”

“那当然是奥数先动手的!”花卷忽然认真起来,“我现在,还想要那个奥特曼,虽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哪有那么多,能被很清楚知道的“为什么”。

我们往往总不知道为什么想要那个奥特曼,却一定会在说我不想要它的时候,填上无数个理由,仿佛理由越多,就越能说服自己。

我是真的真的,不想要了。


老林知道她偷偷攒钱后, 也还是很生气,现在想来,他大概是气自己女儿不敢光明正大提出自己的诉求。

老林把她带到商场里, 面对空空如也的橱窗, 老林问她现在该怎么办?

奥特曼都被人买走了,她一个小破孩,怎么知道该怎么办!

踌躇半天,她害怕爸爸生气,就很懂事地说, 她已经不想要了。

可老林不说话, 就黑着脸, 拉着她的手, 站在橱窗前面。

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和黑脸青年, 在柜台前成为靓丽夺目的风景线。

围观人很多, 林朝夕受不了,就吵闹着要回家。

老林也拉着她的手就走,可当他们逆着人流,要离开在人流如织的商场时,她又莫名其妙地嚎啕大哭。仿佛心脏被剜掉一大块的感觉,拼命漏风,就像再也吃不到肯德基那么难过,总之真的非常伤心。

然后老林就停了下来,又问她,她现在到底该怎么办?

虽然周围还是有很多人围观,对她指指戳戳的也好,劝老林买东西哄哄她也罢,声音很多,可老林都不为所动。

那瞬间,她也安静下来,也发现了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她哭着对老林喊,她不要回家,她还想要那支高斯奥特曼。

然后老林就笑了,变脸超快。

接下来的一天时间里,老林整个人都乐呵呵地,带她逛遍市里所有的玩具店、商场、小卖部,终于,他们很顺利买到了她心心念念的玩具。

也是在从售货员阿姨手里拿过玩具的那个瞬间,林朝夕发现,她说的不想要,并不是真的。

老林告诉她,如果她想要什么,就应该努力争取,不管用说的也好、用做的也罢,一定努力争取才对。因为畏惧成人或者害怕失败,而把真实愿望藏在心里,直至腐烂,成为一个自欺欺人人的人,是非常不正确的做法。

在她来这个世界之前,那支奥特曼还在她的书房里,并摆在书架最显然的位置,她还是很喜欢它。

对孩子来说,曾经真心想要的东西,拥有极其强大纪念意义的东西,并不会那么快失去它的价值。

更何况,它真的很有纪念意义。


但以她对曾经那位老林的认知,大概会回一句,有什么不可以?

只要我乐意,怎么活,都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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