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到大脸妞给我的《戏画》样稿,我的第一反应不是兴奋也不是喜悦,而是感慨——终于要出版了。因为从第一次联系到大脸妞,想邀请她来给京戏画点“不一样的东西”,到今天,已经过去了六年多。六年,一个学戏的小孩子都可以出科了。而这本曾经画了一年多的书,也才刚刚面世。
其实最早找她画戏画的时候,我并不知道最后会看到什么样的作品。我只是单纯地想,在京戏的黄金年代,有那么多画家大师曾经画过戏曲——关良、戴敦邦、韩敏……等等,那么到了今天,也应该有我们这个时代的画家,用自己的视角和自己的画笔,留下他们对于京戏的印象。就像一句古戏楼的楹联所说:“晋代衣冠唐代曲,今人面目古人心”。今天的我们,需要一些京戏的“今人面目”。
一切都历历在目。2013年初,我是如何去找当时乐卡传媒的“啊噗噗小姐”(黄蓉,现在已经是乐卡文娱部的副总,至今感谢她的介绍,我才有机会结识大脸妞)请她推荐一些新锐插画师给我:我如何带了那几位插画师去看“余脉相传”的开幕演出;又是如何大脸妞在演出结束兴奋地找到我,轻柔而大声地对我说:“太好看了!以后演出还要找我来哦!”;以及再后来她不仅要看演出,还想看后台、看排练、看乐队。于是渐渐的,我带她看了所有我们能想到的京戏的台前幕后。
她的画中,也呈现了所有这些。原本那个演出系列是为了瑜老板(王珮瑜)所作——2013年的“余脉相传”京剧骨子老戏年度展演的第一季。所以很自然的,大脸妞的画作中首先就出现了《琼林宴》、《审头刺汤》、《秦琼卖马》、《南阳关》、《断臂说书》……等等这些当年戏中珮瑜作为老生的舞台文武形象。而除此之外,我还看到了《钟馗嫁妹》中威风凛凛的钟馗;《洪羊洞》中忠厚而萌趣的两个花脸:孟良、焦赞;《琼林宴》中仙风道骨的老樵夫、《审头刺汤》中额头写着“小人”的奸诈阴险的汤勤,这都是以丑行应工的经典角色,原型是上海京剧院著名的丑角艺术家严庆谷;甚至我看到了《秦琼卖马》中的马,它留恋的眼中出现了主人秦琼——而这完全来自大脸妞的想象,因为在京戏舞台上并不会出现真马,只是用一根马鞭来代替。大脸妞的画笔让我看到了原本舞台上没有的东西。
以及,她还画出了许多我们因为熟惯而不再注意的有趣细节:一份乐队伴奏时的乐谱、一只后台被遗忘的厚底靴、还有响排《击鼓骂曹》时一根被意外敲断的鼓槌……甚至,演出时常在侧台跟着我寸步不离的小儿子非非、看戏时每场必到的一位双目失明的盲人观众,等等。这些与戏有关的人与物,都被她一一收进了画中。
更有趣也更发人深思的,是一些更为抽象的作品。比如那幅站在老生头巾上许许多多的门里向外张望、一脸惊叹的“5”。这让我想起法国著名电影导演吕克贝松曾经说:艺术并不给出答案,它的神奇之处正在于刺激、想象和终极思考。简而言之,艺术的主要目的,是打开一扇扇的门,让我们走进去。很显然,京戏为大脸妞打开了一扇与我们都不太一样的门。
有一年的世界戏剧日,我曾经采访过她作为一位插画师,对于京戏的感情。她当时这样说:“我喜欢那些能给人无限遐想的戏,简单的动作言语即能呈现出场景。仔细看,台上每一件物品都会讲故事,除了看戏本身之外,那些道具和那些人更是迷人。无论是看戏,画戏,我都想把细微之处散发的情意记下来。”
正是如此。所以我最爱的,就是大脸妞笔下对于京戏所有这些如孩子般的好奇、细致、想象力、与深情。因为,这也会唤起我们自己对于京戏最初的好奇与深情。然后就模模糊糊地想起,尽管在日常生活中匆匆忙忙、有时已经略显浑浑噩噩,但面对京戏,我们也都曾经是眼里有光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