详言?言什么呢?
是说二十几年前,他皇兄在西海境认识了那个最不该认识的人,然后引发的那场红衣血变吗?
二十三年前的六月初三,大吉,宜嫁娶。新郎官是个二十六岁的年轻人,身上穿着大婚的红衣,身姿雄壮威武,眉眼清俊风流。他八岁登基,被称为轩帝。到他大婚那一年,已经亲政了十四年。十四年里,他破旧立新,力排众议推行变法,铲除盘根错节的顽固派,启用新人新政,着重发展军事。在他亲政的时间里,纳塔迅速由一个不起眼的边陲小国发展壮大,尤其是与南阙国的一战,让他声名鹊起。
纳塔从建国始,就依附于与其相邻的大国南阙,每年都要将财政的三分之一作为岁贡交给南阙。轩帝亲政四年后,公然废止了这一惯例。南阙当然不会无端接受这个既损面子又损钱财的做法,于是派大军压境,要用拳头教训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南阙追求速战速决,一开始就派了十万精兵。纳塔国小人少兵更少,全国兵力通共十几万人。但是轩帝只用了五万人,就把南阙十万大军打得落花流水。
南阙恼羞成怒,斩了领兵首帅,把人数增加到十五万,再次兵临城下。轩帝亲自挂帅御敌,穿金甲执银枪还是指挥那五万人,三十天扫平南阙军营,十五万南阙大军尽数被屠。
没人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他手下的军队如天兵天将下凡,个个以一当十。
这一战让南阙元气大伤,也让纳塔声名远扬。同样声名远扬的,还有时年十七岁的轩帝。南阙、天乐、大槐几大强国一夜之间重新认识了这个野心勃勃的少年皇帝,一致认为只需再过二十几年,之前名不见经传的纳塔国,势必将会与他们并驾齐驱。
于是就有了眼下这场盛大的婚礼。早在三个月前,整个纳塔就被开始张灯结彩,庆祝这场旷世婚礼。被迎娶来做纳塔国母的,不是别人,正是大槐的娇龙长公主。与大槐联姻,不管娶来的是谁,都等于得到了大槐这个强大的盟友,更何况娶的是娇龙!
娇龙长公主无论在朝堂还是军中,都有追随她多年的亲信,娶到她与娶到半个大槐无异。即便不论她贵重的身份,单凭她的武功与智谋,她都会是纳塔天国崛起的最佳辅助。
纳塔上下与其说是欢迎娇龙长公主的到来,不如说是在欢迎一个无比强大的指日可待的纳塔天国的到来。有了她,他们少年有为的帝王必将如虎添翼,攻城掠地,开疆扩土,无往不胜。
如果千目当时在场,她一定会惊讶的看到,那个向来被认为有凌云之志的轩帝,此时的想法,与所有人相反。在他即将要得到建功立业路上最大的辅助的时候,他做出了一个放弃的决定。而且他放弃的不只是自己梦想中的宏图霸业,还放弃了他的祖辈从建国起就忍辱负重的良苦用心。
他把它们都封在了一把镶着红宝石的墨绿色匕首里,仔细地装进盒子,准备今晚给他的新娘。他要告诉她,他愿意把以前在西海境骗她的那些话全部实现,他愿意放弃那些流淌在他血液里而她认为是邪术的东西。往后余生,他不要再强国复仇,只要和她做对人世间最恩爱的夫妻,一起生儿育女,一起老病死生。
整个纳塔已经变成了红色的海洋,到处洋溢着喜庆的氛围。吉时已到,轩帝骑马出城迎亲,都城的百姓也欢天喜地的自发加入了迎亲的队伍,一路跟了出去。地上的红毯绵绵延延,铺了二十里路。大槐的送亲队伍,此时已经踏在了红毯上。
大槐派出的送亲队伍,足足有四万人。如果换了其他人,怎么也不会有这么庞大的送亲队伍。但是这些人,对娇龙长公主来说,实在正常。娇龙常年在军中领兵,此次她卸甲远嫁,手下的将士都要跟她最后一程。还有大槐皇帝给她陪嫁的医伶百工,婢子奴仆,也有万人之多。总之,没有人对如此庞大又极具战斗力的送亲队伍起疑心。
轩帝已经看到了那支人数众多的送亲队伍,送亲的大都是娇龙的旧部,为了显示大婚的喜庆,他们的铠甲都是红色的。轩帝习惯性的把目光落在队伍的首领身上,因为那是娇龙的位置。但这次,不是。没有看到娇龙,轩帝眼里立刻现出一丝慌乱,她不会悔婚了吧?
等看到队伍里那顶12人抬的红色轿子,轩帝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多傻。今晚她是新娘子,不是统领千军的女将军。当然是盖着红盖头,穿着嫁衣坐在轿子里。又不是来和他打仗的,怎么还会骑在马上!轩帝被自己蠢得笑了下,没想到一向以镇定从容自诩,大军压境都面不改色的人,结个婚竟然如此慌张,险些把自己惊出一身冷汗。
轩帝嘴上挂着傻傻的笑,盯着那顶红轿子,想象着坐在轿子里的娇龙是什么样。她是骑惯马的,坐轿子坐了这么久不知道会不会不舒服。他轻轻抽了一下马,略微加快了前进的速度,他想快点见到她,她应该也不想一直闷在轿子里。
不知是错觉还是什么,他觉得送亲的队伍也加快了速度向他迎来。而且越来越快,开始是疾行,然后是小跑,最后变成了快跑,呐喊着向他冲来!
及至身边的副将替他挡了一刀,他才反应过来,这不是送亲,这是大槐打着送亲的幌子偷袭他们!
没有任何防备,因为带利器迎亲不吉利,他连从不离身的长缨枪都没带!出来接亲的队伍只有五千人,若在往常,这五千人能当五万人。可就在不久之前,他亲手把他们的灵力,连同他自己的灵力全部封印,现在这五千人,只是一支普通的军队。
大槐的军队势如猛兽,对着毫无防备的纳塔大肆攻击,不仅对军人,连对来看热闹的百姓也不放过,全部不留活口。
轩帝从地上捡了一把剑,保护百姓往城里跑。转身看到穿着一身嫁衣的娇龙,正握着念生剑四处砍杀纳塔将士。
两个本该今夜成婚的人,各自穿着一袭醒目的红衣,执剑杀着对方的至亲。
迎亲的红毯被血染得更红了,二十里红毯上全是死人的尸体。那五千纳塔士兵早已殉国,四万大槐军队已经冲进了都城,无论男女老幼,见人就杀,都城原本喜庆的红色变成了另一种恐怖的散发着腥味的人血的红。
离都城最近的两万纳塔军队仓促来救,中了大槐的埋伏,全军覆灭。其余驻扎远处的军队,几乎同时受到几倍于自己力量的槐军攻击,无一幸免。
一夜之间,纳塔血流成河。
轩帝拼着最后一口气向前砍杀,这一夜,他的大婚红衣,被血染得干了湿,湿了干,身上几处要害早不知被刺了多少个窟窿。他摇摇晃晃的不肯倒下,挣扎着向前走,他一定要问问她,这一切都是她的本意吗?
他拄着剑拖着一条被砍断了的腿,一步步艰难地往前移动,身后留下一道深色的血印。周围大槐的士兵并不急于对他动手,都在一旁看着他徒劳的向前。
忽然,一袭同样血红的嫁衣出现在他视线里,她如漆的黑发凌乱地披散着,迎着风向他跑来。太远了,他还看不清她的脸,近一点,等再近一点,他就可以好好问问她了。
一股透心的冰凉从后心直传到胸口,一把铁剑穿透了他的胸膛,站在他身后的一个槐兵终于忍不住了,向他刺出了最后一剑。
他倒地的时候,正好看清了她的脸。从她脸上,他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