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阿川在日新街开了一家小饭店,只在傍晚十八点后开门,营业到二十四点。饭店的生意挺好的,阿川一个人忙不过来,请了我来做帮手。
我只会做番茄炒蛋,其他的菜一概不会。阿川拿手的菜很多,所以我只是在一旁负责接待客人和端菜,或者打扫一下店里的清洁。
有一天深夜,快到了关门的时间,店里没什么客人,我和阿川坐在椅子上看录像带,录像带放的是一部年代很老的电影,讲的是关于一个杀手的故事。我和阿川看的都很入迷,店里的门被推开了,我俩也没注意。
“你好,还营业吗?”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我才反应过来,转过头,看到了一个黑衣男子。
“嗯,营业,你要吃点什么?”我点了点头,拍了拍正看得起劲儿的阿川。
“番茄炒蛋。”黑衣男子找了角落靠窗的座位坐下。
我答应了一声,番茄炒蛋可是自己的拿手菜啊,拴好围裙就往厨房走去。不一会儿,一盘番茄炒蛋就出锅了,我端到了那人的桌前。
“还要点儿什么?”我用围裙擦了擦手。
“不用了,谢谢。”黑衣男子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番茄,放进嘴里细细嚼了起来。
我点了点头,又回到了椅子上看录像带。阿川在那儿兴奋地大叫,录像带中的杀手正在和一帮人周旋,正是最激烈的时候。我点燃了一根烟,示意阿川要不要,阿川摆了摆手。
不知道黑衣男子什么时候走的,我俩回过神来的时候,靠窗的桌子上压着一张百元大钞,人已经走了。番茄炒蛋只吃了几口,还留下了大半。
这个人真的很奇怪,我和阿川都这样想。
大概一个星期后,在阿川准备打烊的时候,这个人又来了。他还是点了一份番茄炒蛋,还是坐在那个角落靠窗的位置。上完菜后,我便靠在门口打量着这个奇怪的人,今天他依旧穿的那身黑衣,他吃番茄炒蛋的时候动作很慢,每一块番茄他都能嚼得很久。
我想他一定很喜欢吃番茄,因为一个人只有在吃自己很喜欢的食物的时候才会慢慢品尝。他吃掉了大半,盘中还剩了一些,我想他应该准备离开了。
果然,他擦了擦嘴,然后从包里掏出了一张百元大钞放在桌子上,起身离去。
“喂,番茄炒蛋没有这么贵。”我叫住了他。
可他像是没有听到,裹了裹衣服便推门离开了。阿川坐在椅子上打了个哈欠,摆了摆手道:“算啦,算啦,我倒想他天天来吃番茄炒蛋。”
虽然这个人没有像阿川说的那样天天来吃番茄炒蛋,但他每个星期六都会来,而且每次都是阿川准备打烊的时候。他点的菜从来没有变过,他的位置也从来没有变过。
有一天,小雨淅淅,天空灰蒙蒙的,路旁的街灯散发出的光在这雨雾中变得朦胧起来。钟表敲到了零点,阿川伸了个懒腰,起身正要关店门,只看见一只手抓住了门框,阿川抬眼看去。
“啊!”阿川惊叫了一声,我连忙跑过去。
是那个奇怪的人!
看到他一手扶着门框,另外一只手还在流血,脸上还有一条长长的口子......
我和他对视了一眼,一股难以言说的恐惧突然漫上了我的心头,他的眼神太复杂了,里面夹杂了太多情感,而这些情感全部凝在了一起,我无法想象这个人到底经历了什么。
我和阿川不自觉侧过身去,让他走了进来。
“番茄炒蛋。”他经过我的时候说道,语气显得有些疲惫。
他还是走到了角落靠窗的位置,不过动作有些不自然。番茄炒蛋上来了,他盯着番茄炒蛋,迟迟没有动筷子。
“你要不要先处理一下伤口?”我试探着问道。
“不用。”他只回答了简短的两个字。
阿川推了推我,示意他先去楼上,让我招待他,我心里暗骂阿川不够意思,这场面竟让我一个人来面对。
阿川真的去楼上了,我坐在店里,打开了手机,习惯性地翻着新闻。大多都还是些无关紧要的内容,但是有一条新闻上打了紧急两个字并且发布时间就在刚刚!
我背后有点发凉,颤抖着手点了进去——新闻里面说某集团的老总被枪杀了,凶手虽然受了伤但还是逃跑了,警察正在全力追捕这个凶手。新闻里还放了几张录像拍到的凶手的照片,但有些模糊。
我愣愣的看着那几张照片,总觉得有些熟悉,但是熟悉在哪儿我却说不上来。
于是我放大了照片,仔细看着。
“哐当!”
我的手机掉到了地上,我的手抖得更厉害了。
因为照片上的那个人正是每周六光临店里的人,那个喜欢吃番茄炒蛋的男子。我有点哆嗦地转过头,看向角落靠窗的位置,但我松了一口气——因为那里已经没人了,只有一盘还没动的番茄炒蛋和一张百元大钞。
不过我慌忙起身跑去楼上,阿川已经睡着了,我使劲摇醒了他。阿川瞪着我,骂了我几声,说我吵醒了他的美梦。我赶紧告诉了他我在新闻上看到的事情,还有那个男子的身份。阿川很快清醒了,眼里是深深的恐惧。阿川问我要不要报警。我说,报啊,快报。
警察很快就来了,询问了我们一些情况,便离开了,走的时候告诉我们这个男子手里有枪械,是个十分危险的人物,如果我们再看到他,一定要马上通知警察。我和阿川惊魂未定,坐在店里的椅子上,我点了一根烟,阿川开了一瓶酒。我们都不敢相信,每周六都来我们店里吃饭的人竟会是一个杀手。
一个会说谢谢的杀手,一个只吃番茄炒蛋的杀手,一个喜欢靠着窗边的杀手,一个每次都会留下百元大钞的杀手,一个每个周六都会光顾店面的杀手。
但是我和阿川还是稍稍松了一口气,因为今天不是周六。
又快到了打烊的时间,客人都走完了。我和阿川在店里的椅子上坐着,阿川说,休息一个星期,不营业,出去旅游,也躲一躲那个杀手,但是费用要从我的工资里扣。
我踢了他一脚说道:“好啊,这就是你的员工福利?你信不信我现在就让那个杀手来吃饭。”
等我说完,阿川的脸色突然变了,我看着阿川,冲他笑了笑:“骗你的,哈哈,我哪有这么大的本事。”
可阿川紧紧看着我的身后,我看到他的额头冷汗直浸。我的心里咯噔了一下,不会吧,这都被自己说中?
“番茄炒蛋。”我背后有人在说话,像风刮背,冷冷的。
我听出来了,是那个杀手。
“好...好...你...你先...先在坐...坐着。”我看到阿川的嘴唇在发抖。我也转过了头,发现他的枪指着阿川。
“别想报警。”
“不...不报。”
......
番茄炒蛋很快端上来了,阿川被他打晕了,但我没有,因为他让我坐下一起吃。
“好吃吗?”他问我。我心里被他这突然的问话惊了一下。
“好吃。”我心里还是很害怕,抓着筷子的手微微发抖,但只能硬着头皮,强装冷静。
“我妻子喜欢吃番茄炒蛋,她总是对我说很好吃,可我以前不喜欢吃番茄,也不喜欢吃蛋。”
我没有接话,因为他在夹了一块番茄后,看向了窗外的街灯,眼神里露出回忆的神色。原来一个杀手的眼神也可以这么温柔,我想他脑海里回忆的那个人一定是他非常深爱的人。
“她很漂亮,我很喜欢她,但我的运气太差,让她从我的身边离去了。我恨那个让她离开的人,那个人是畜牲。他杀了我的妻子,因为我妻子不小心撞见了他的秘密。”
这次他嚼的很快,他手上的青筋一根根暴露出来。等了一会儿,他稍微平息了,他又夹了一块番茄放进嘴里,这次他嚼的速度放缓了一些。
“我的妻子离开后,我尝试了一下番茄炒蛋,原来它们组合在一起这么好吃。每次吃番茄炒蛋的时候我都会想起她,她的每一寸肌肤,她的每一个眼神。”
他说起他妻子的时候,就像他吃番茄炒蛋一样,一个人在一边,安静地回味。
“有烟吗?”他看向了我,我注意到他的眼角有东西在闪动,原来杀手也会流泪。
我迟疑了一下,然后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包烟,抖出了一根,递向了他。
“她不喜欢我抽烟,我戒了好久的。”他接过烟,含在嘴里,身子微微向前探了探。
我拿火机的手有点发抖,但还是给他点燃了。他吸了一口,咳嗽了几声,再度看向了我。
“你怕我?”他又吸了一口烟。
我点了点头,但觉得不妥,又摇了摇头。
“你去把录像带放着。”
是不是每个杀手都这么奇怪,还是因为我快要死了,所以他想让我放松一下。这样想着,我突然变得不那么害怕了,我拿了那盒讲杀手的录像带,直接跳到了快要结尾的地方,这是我和阿川都喜欢看的部分。
“我恨我自己,当初没有能力保护她。”我放完录像带回到椅子上的时候,他又看向了窗外,语气里透着一股悲凉。
但接下来,他语气一转。
“你朋友报警了。”他的视线从窗外收了回来,手里的枪指向了我。我的心一下子沉入到了谷底,我没想到自己真的会在这儿死去,我的汗水又冒了出来,顺着皮肤一点一点流淌。
原来临死的时候还是会害怕。
“砰!”
我闭上了双眼,感觉世界一片昏暗,我好像看到大脑的荒滩上停着几只鸽子,还有一片一片的雪花从空中飘落,每朵雪花上都有一个故事,它们飘得好慢好慢。
七分钟前,我递给他烟的时候,问了他。
“那你现在要去哪儿?”
“去哪儿?去陪她,她一个人在那儿多寂寞啊,我要去保护她,今天是我们的结婚纪念日。”
门外响起了脚步声,警察很快就冲了进来,我的耳边充斥着吼叫声和警笛声。
他的尸体被带走了,我躺在椅子上一动没动。衣裳已经被汗水打湿了,我看向了窗外,看向了路边的街灯,它们好像都变得朦胧胧了起来。
大脑荒滩上的鸽子一只只飞走了,盘子里的番茄炒蛋也吃完了,录像带的结尾处,杀手牵着他的女人正风尘仆仆谈笑风生,策马扬鞭面对夕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