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来这间出租屋居住已经有近三年时光了,在这之前,我住在太平园一条小巷里的一间民房里,需要穿过一条凹凸不平的小马路,转上两个弯才能找到。刚开始搬出来时,我是瞒着爸妈搬出来的,向来喜欢无拘无束的我不喜欢有人总在耳边唠唠叨叨,一回到家里,我就感受到一种压抑的气氛让我喘不过气来,我感受不到家的温暖。
要回出租屋,我就必须经过那条其貌不扬的小巷,小巷门口有一家烧烤店,一般在下午五六点就开始摆摊营业,一直营业到深夜,主要光顾的客人都是些下晚班的上班族。两年的时光里,我也只在家烧烤店里消费过一次,还是因为那次下班太晚,商店基本已经打烊了,肚子又饿得厉害,没有更好的选择。我并不喜欢烧烤的味道,不知为何,每次吃了烧烤后肚子都会不舒服,这让我对烧烤产生了心理阴影。
小巷往里几米处,总是有几个又老又丑的中年妇女坐在门口,衣着暴露,身上能露的基本上都露了,真想用缠埃及木乃伊的绷带给她们把臃肿的身体缠上一圈。她们总是涂脂抹粉的,也不知道脸上涂了几吨白粉,看着跟个鬼似的,怪瘆人的。每次我骑着自行车从小巷口经过时,我总感觉她们肮脏的眼睛在直愣愣地盯着我看,大概是被我英俊帅气的外表所吸引吧!(开个玩笑)不过我觉得她们还是太脏,从身体到灵魂的脏,不是洗几次热水澡就能洗干净的。
再往前,是一家炒家常菜的小餐馆,我从来没有去光顾过。小餐馆旁边的那家早餐店铺我倒是经常去的,店主是一对中年夫妻,丈夫有点胖,身高约摸一米六左右,揉面动作娴熟,说话语速很快。妻子是个清瘦的人,手脚麻利,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村妇女。一次我中午去他们店里吃抄手,包好的抄手已经卖完,只好现包,我看见她两三分钟就包出了二十三个抄手,手速之快,令我咋舌。
他们都是善良的人。那时,我住的那间民房还没拆除,他们的店铺还没有搬到靠近小巷口这里,我每天早上都会去他们店里买上两个包子,其实我早已吃包子吃到想吐的地步了。之后开始换口味,开始买油条、买炸的油果子,味道都不错。一天早上,我照常上班路过去买早餐,还记得那天早上下着雨,路面湿漉漉的,小巷里的坑洼里积满了水,我的自行车轮子上,以及我的鞋子和裤管上,全是醒目的斑斑泥点。在早餐店铺门口,夫妻俩用板凳搭了一个临时的摊位,主要放油炸食品,我当时刚付完钱,从老板手里接过装着油条的袋子,我一转身,由于太急,我的一只脚将摊位碰倒了,我当时就蒙了。几秒后,我反应了过来,表示愿意照原价赔偿他们的损失。男老板没有理我,语气很不友好地对他妻子说:“搞快点捡起来啊!”他的妻子很快就将散落的油炸食品悉数捡了起来。我以为他们刚才没有听见我的说话,男老板回过头来对我说:“没得事,你走嘛!”他没让我赔,可能是因为我是他的老顾客吧!可能是因为我不是故意的吧!其实当时我很愧疚,从此以后,吃早餐或者想吃抄手时,我都会到他们店里。之后我和他们关系变得熟络起来,每次都会聊上一会儿。偶尔他们会让我帮他们弄一下手机设置,我还特意送过他们两个手机指环支架。自从我住的那间房子被拆除后,我就很少去那家早餐铺了。
那间出租屋在拆除前的几天,我才开始找房子,房东太太告知了最后拆迁时间,我才感到时间的紧迫。当时正好休假,看着墙上写着一个个让人看了生厌的“拆”字后,我知道离开的时候到了。我去找新的出租屋时毫无头绪,最终在一位环卫工阿姨的指引下,我才找到了现在住的这间出租屋。
以前住的出租屋的样子我还记得,一张床靠着西面墙和北面墙,西面墙的往外依次是一个破旧的梳妆台,梳妆台那面镜子总是让我产生恐惧感,在半夜时我总担心有个披着长头发的女鬼从镜子里爬出来。梳妆台过来是一张木桌,接着就是南面墙,有一扇四四方方的大窗户,由于我担心小偷光顾我的爱巢,我用钉子将窗户封死了,在我居住的那两年里,我几乎没有打开过一次。窗户底部边框上,我自己用螺丝固定了一块小木板,我在小木板上放了我日常炒菜的调味品和一些小杂物。南面墙最右端是门,每天进进出出,一扇刷着暗红色油漆的门,一扇再普通不过的门,没什么可说的。东面墙放着一个破旧的衣柜,我用来放我的那个装满衣服的行李箱了,也堆一些用不上的杂物。我在靠近东面墙的位置上空拉了一根绳子,用来悬挂平时所穿的衣服,而我人生的第一辆自行车美利达勇士500就放在那些悬挂着的衣服下边。至于我的床的附近那些墙面上,我贴着杨幂的海报和动漫《海贼王》的海报,我搬离时,海报我也一并带走了。
我住的那间出租屋实际上位于二楼的最左端,二楼也就两间房屋,于是我有了邻居。刚搬来时,隔壁邻居是一个十分健谈且和善的老阿姨,年纪大约六十多岁,带着一个七八岁的外孙。我刚搬来的那几天,我一直在打扫卫生,用一张又脏又烂的手帕到处擦洗。老阿姨估计是见我手帕太脏烂,主动给了我一张看起来比较体面的手帕。一次,我房间里的老旧电线短路,没有电,恰巧我的手机也没有电了,我鼓起勇气敲响了老阿姨的门,请求充一会儿电,我的请求并不过分,老阿姨毫不犹豫地答应了。没过几个月,老阿姨悄无声息地搬走了,后来她回来找熟人聊天时我碰见了她,她告诉我说她是去帮女儿带孩子去了。之后,我们聊了半个小时左右,从此,我再也没有见过她了。
老阿姨走后,大概一个多月后,一个年轻小伙子搬了进来,我们基本上没有说过一句话。直到有一天晚上,拖着疲倦身体的我刚下班回来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怀疑着人生时,有人敲响了我的房门,带着戒备的心理我缓慢地打开了门,一张陌生的脸庞出现在我眼前,他问我:“你是不是掉了一个钱包?昨天我在楼下捡到一个钱包,我猜可能是你的。”我连连说不是我的,并很真诚地说了谢谢。其实当时我心里是很暖的,一个萍水相逢的人,如此热心,又拾金不昧,这让我心中油然生出几分敬意。又过了一段时间的一天晚上,和那个小伙子年纪相仿的两个小伙子敲响了我的门,我警惕地看着他们,他们告诉我,他们是隔壁那个小伙子的朋友,过来找他,但是隔壁那个小伙子还没回来,手机又没电了,打算在我这里充电。想起我以前手机没电在隔壁老阿姨充电的事,我同意了。又过了一个月左右,一天下班回来,我发现隔壁房间空空如也,往日路过时经常看见的灯光不见了。一连几天都是如此,我知道,隔壁那个小伙子搬走了。
隔壁房间的第三位邻居是一位五六十岁左右的大爷,他刚搬来的那晚,刚吃完饭的我正躺在床上把玩着手机,老大爷进进出出,一直忙活着从楼下搬东西上来。也不知他来来回回跑了多少趟,我只知道我快看完一集电视剧了,他才安静下来。我想了想,新邻居来了,我好歹要搞好关系。他忙活了大半天,估计也没有吃晚饭,恰好我当天买了几斤苹果,于是我从袋子里拿了两个苹果拿在手里,径直走进了隔壁房间,说:“吃两个苹果嘛!”他从我手中接过苹果,连忙说了几声谢谢,他大概没有想到我的突然出现,也没预料到隔壁住着一个热情的小伙子。从此,我们的关系逐渐熟络起来,我有什么吃的都会给他送些过去,他有什么吃的也会给我送,他送过我花生、梨子、苹果等吃的。在以后的聊天中,我逐渐知道他是一个骑电动三轮车的人,不是街上那种常见的拉人三轮车,而是人力三轮车经过改装后的三轮车,他主要是帮人拉货物,或者是帮人搬家。他经常会捡一些旧的但还能用上的东西,他就送过我一个红色的塑料盆子,这个盆子上个月我才用坏掉。我一直担心这个塑料盆子是否干净?担心它是不是那种为死人洗过脸后扔掉的盆子?
老大爷告诉我:“他家住在华阳。”农忙时,他还回去帮忙收割了几天谷子。收割谷子返回时,他给我带了几斤花生。平时我们很少说话,因为我们基本上都是早出晚归的。有几次,我骑自行车在红牌楼遇见过他,我给他打招呼,他看见了我,做出回应,然后我们聊上一会儿,在下一个岔路口各奔东西。老大爷身体健硕,手臂上的肌肉线条隐隐可见,一看就是经常干体力活的人。老大爷是我在太平园那条小巷里的最后一个邻居,最后那几天,我们都因为房东太太的最后通牒才急于寻找新的出租屋。我本来打算叫老大爷用他那辆三轮车帮我搬运东西的,他也答应了,可是恰巧我搬家那天他有事,于是便错过了。他曾告诉过我他找到的新的出租屋的地址,可我早已忘却。从此,我再也没有见过他,我甚至不知道他姓什么?
搬到现在这间出租屋时,二楼只有我一个人住,虽然光线不好,房间面积比以前那间小了很多,但我很满意这里的安静,我想晚上几点睡就几点睡,不用担心影响到别人。这样的好日子大概过了半年多,原本住在楼下的一个中年男子他搬了上来,在那间靠近楼梯的那间小屋子住了下来。我下班回来经常看到他的屋子里挂着几根闪烁的彩灯线,而他则躺在床上把玩着手机。刚开始我们并没有说话,直到一天晚上我买了一个大西瓜,我估摸着我吃不完,于是我就用刀切了一半给他送过去,他连声说谢谢,没过几天,他也给我送了一半西瓜过来,渐渐的,我们的关系也熟络起来了。我们偶尔会互送一些吃的东西。
大概过了近一年左右,他对外声称是他的表姐来了,一个三四十岁左右的女人,她住在他的那间房里,他们原先楼下那间房也还租着。那个女人叫他王波,我才知道他的名字。刚开始,我就有点纳闷,表姐表弟怎么睡一间屋子里?但别人的事,我不好打听,虽觉得新奇,但并不觉得有什么惊世骇俗的地方,小说和电视剧中这种情节不是有很多吗?后来王波不知道忙什么去了,只留下他所谓的表姐在那间出租屋里住。在后来的聊天中我得知,她在一家舞东风超市里上班,大概上了一年多。直到半年前,她才因为寻到了一条好出路而搬走了,所谓的好出路是钢板房,只要到处去拉人修建这种房子就可以获得高额的提成,她曾好意邀请我加入,我一直对这个持怀疑态度。其实她这个人还不错,用不锈钢小盆子给我端过几次她炒的菜,弄得我有些不好意思。她还把一个透明的小泡菜坛子送给了我,我则不小心把盖子打碎了。两个多月前,王波又把另一个陶制的泡菜坛子送给了我。
王波给我的深刻印象就是身体瘦削,不管有人没人,他都穿着一条红色的平角裤走来走去。他说他年轻时曾当过兵,因为在部队打架被开除了。他曾提起自己有过一百多万身家,慢慢的做生意亏掉了。据他自己说的,他是靠做某些见不得阳光的生意挣的,就是请几个站街女,在某个小巷里租一个门面,打着按摩的幌子,做着皮肉生意。也不知道真假,我觉得有可能是在吹牛。
最近这两年,王波按揭买了一辆车,一直在跑类似于顺风车这样的生意,多的时候一个月能挣上万,少的时候只有五六千。他基本上每晚都是凌晨两三点才回来,然后睡到中午,到外面吃了午饭又开始载客。
前段时间,他无意间说起自己几天前才过了四十三岁的生日,他不说我一直还以为他只有三十多岁。他表姐还没走时,有一晚他回来住,已经是凌晨五六点的时候,我还没有睡,然后那间房子里传出来让人听了面红耳赤的声音,墙壁完全不隔音,夜晚死一般寂静,听得我满脸尴尬,赶紧戴上耳机,放上歌曲,并将音量调到最大。从此,每当我再看到他俩时,我就会略显尴尬。
大概从昨天下午开始,我突然发现走廊上的那盆栀子花不见了,当时我并没有在意,直到今天我下班回来,我才发现了异常,那个摆放在小屋外的储物柜上空空如也。我猜到王波可能搬走了,当时我正搬着自行车下二楼出去,也没有细看。等晚上回来时,我特意打开手机的电筒看了下,小房间里空空如也,整个房间都空了,仿佛就不曾住过人一样。
对于邻居的搬走,我的心里有种莫名的失落感,因为我知道,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再见面了。我是个重感情的人,十分念旧,对于用过的物品,和相处了一段时间的同事或者朋友,如果有人辞职或者是从我的生活里突然消失,我会难过上一段时间,心中总有一种不舍的情绪在涌动。
没有和王波说声再见,依然让我有些遗憾。虽然他从去年年底就说过今年三四月份要搬走,但突然的离开还是让我有些不适应。
其实二楼还有一个刚入住几个月的邻居,在楼下那家叫做“根据地”的理发店上班,这两年,我基本上都在那家理发店理发。他看上去比我还不善言谈,三十多岁了,一下班就痴迷于游戏。对于别人的生活,我无权干涉,我自己尚且过不好生活,哪里有闲心过问别人的事呢?
从自己搬出来一个人住算起,转眼间已五年有余了,我所有的邻居都曾住在我的隔壁,他们同时也住进了我的记忆里。随着年岁增长,我明白了,有些人只能陪你一段路程,剩下的路,需要你自己一个人去走。
2019.12.29于成都,竹鸿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