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昏黄的灯光下,男子平躺着,油腻腻的头发无力打耷拉在了肩膀上,斑驳的夹杂着不少白发。
眼眶深深的凹陷在了脸颊中,胡须如杂草般占据了下半边脸,徒留两片干瘪、布满皲裂纹的嘴唇在一片杂草中宣告着自己的主权。
脸上黄一块黑一块,那黑乎乎的东西在灯光的照射下还时不时泛出些许油光。
他双眉紧锁,眉中过于用力形成了一个小小的川字形,呼吸有些许急促,双手死死的攥成拳头,手上青筋毕现,似是在睡梦中挣扎着什么。
可能是某个房间水龙头忘了拧紧了吧,滴滴答答的声音在这狭小的空间里听得格外清晰,与男子那急促的呼吸声倒是搭配得节奏刚好。
独晃晃的台灯下,男子的影子被拉得老长。
女子静坐在一旁,满眼含笑,痴痴的望着身旁的男子。
幽黄的灯光下,皮肤依旧是如此的白皙,一头乌黑浓密的秀发,一袭白裙与曼妙的身材搭配得相得益彰,柔和的面部曲线甚是好看。
她伸出手去,全不顾那男子脸上的肮脏,摩挲着男子消瘦的脸颊,不久又转向了眉中的川字,似是想抚平一般。
女子轻叹一口气,眼中满是心疼,轻声呼唤道:“陈枫,得起来啦”。
眼前的男子似是听见了一般,竟有些许的颤抖,眉间的川字又明显了几分,身体不自觉的蜷缩成了一团。
挣扎一阵,男子终于平静了下来,眼角滚出一颗颗硕大的泪珠,但那紧闭的双眼却始终没有睁开。
“老板 结账”陈枫仰头喝下杯中最后一杯酒大吼道。
“总共是108块2,去掉零头,给108就好了”
陈枫哆哆嗦嗦的从裤兜里掏出一小沓零钞,放在眼前,眯着眼睛数了半天,总算数出了108块,一把甩在了桌上。
老板看着他那满身酒气的样子,也只得无奈的将桌上的钱一张张的拾起来了,看着他抓起还剩小半瓶酒的瓶子晃晃悠悠的消失在黑夜中,发出了一声无奈的叹息。
“好好的一个人,就这么毁了,也是可怜了。”
陈枫今年才不到三十岁,但是那满脸的胡须,邋遢的穿着让他看起来至少有四十岁了。
自从女友思琪去世之后,他便整天无所事事,只是酗酒,每天都把自己喝得烂醉,原先已经有所起色的汽修厂也渐渐荒废了,不得不把工人们都辞退了,自己也从空荡荡的房子里搬了出来,干脆就住在了汽修厂里。
陈枫从房子里搬走后,除了带走了一张两人的合照,便再也没有动过新房里面的一样东西了,只有这样他才觉得那里勉强算是一个家,但是没有思琪的存在,他便再也不想回去了。
两人是高中同学,考上大学后,虽然在两个不同的城市,但是都毅然决然的选择了继续在一起,1300公里的距离也没有能够阻挡住两人相爱的步伐。
陈枫每隔两周就去看思琪一次,四年时间里来回的机票都攒出了厚厚的一沓,为了买这一沓厚厚的机票,他不得不到处打零工,大学里他送过外卖,去KTV上过夜班,肯德基、麦当劳的兼职都干过,但每次买完机票后还是时不时的得啃泡面度日,好在后面在汽修厂找了份兼职,当了学徒。
由于从下就喜欢修理东西,对这份工作竟干的挺上心,老板看在小伙子悟性挺高,又挺好学,还挺勤快的,便按正式工的工资给他,在这之后日子才不至于过得苦巴巴的了。
毕业之后,思琪如愿的成为了一名医生,但自己学的机械专业工作并不好找,于是便干脆干回汽修了,只是这次不是给别人打工了,东拼西凑,爸妈再支援了一点,小小的汽修厂便开起来了。
辛辛苦苦干了三年,由于手艺不错,价格也比4S店便宜不少,小汽修厂的生意日渐红火了起来,以前的学徒陈枫已经正式出师,可以独当一面了,还开始带起了自己的小徒弟。
到了第四年,两人用攒下的积蓄付掉了首付,买了一套二手房,终于在这座城市里有了只属于他们两人的幸福小窝。
本打算年底两人便去拜见双方的父母,过完年就准备婚礼,但是意外发生在了那个陈枫永远都忘不了的早晨。
前一天恰好轮到思琪值下夜班,早上六点刚过陈枫便骑着自己的电动车出门了,早早的等候在了医院对面的早餐摊边,点了思琪最爱的小笼包和豆浆,然后从包里拿出昨晚切好放冰箱的水果沙拉。
每次思琪值完下夜班,两人便会来这里吃早餐,然后陈枫送完思琪回家后,自己再去汽修厂。想着思琪吃小笼包时那一口一个的小馋样,最多的一次竟然一个人吃了两笼包子,陈枫不由的笑了起来,不知道今天点的会不会少了。
六点半不到点,思琪便从医院大门出来了,隔着马路朝陈枫挥了挥手,看来昨晚肯定又忙了,那两个大大的黑眼圈看得陈枫心疼不已。虽然是红灯,但是大早上路上基本没车,思琪见状,便三步并两步的朝马路对面走去。
正在这时,一辆渣土车疯狂的按着喇叭,呼啸着冲了过来,急刹车的刺耳声打破清晨的宁静,也打破了陈枫的生活。
陈枫眼中的思琪如断线的风筝般飞起老高,白裙的裙角在空中飞舞,然后重重的摔落在地,血色的玫瑰开始在她额头、嘴角、胸前绽放,慢慢的将整她个身体都被包围了。
他疯了似的跑向思琪,将她一把抱起像一头发狂的野兽般往医院的大门狂奔而去。
口中不断的呐喊着“医生 救命啊!!!”,思琪嘴角源源不断的一抹抹猩红浸透了他的衣衫。
他弯下腰,最后一次亲吻了一下她的冰冷的肚皮,医生告诉他思琪已经怀孕一个月了,那早已红肿的双眼已然流不出泪来。
原来租用四个门面的汽修厂,由于生意萧条,现如今已经只剩下了一个小车库,外面是修车的地方,里面放了一张小床,也是陈枫醉酒之后休息的地方。
他提着还剩下下半瓶酒的瓶子晃晃悠悠的到了车库门前,一仰头猛的把剩下的酒灌入喉咙口,火辣辣的感觉令他更加暴躁,猛地一下摔碎了酒瓶,然后从裤兜中哆哆嗦嗦半天摸出了一串钥匙,挨个试过之后,终于把门打开了。
将卷帘门拉起一个小口,便缓缓的爬入了车库中,一把将卷帘门拉下之后,拍亮了墙边的台灯。
眼前的世界似乎都开始旋转起来,抬起手抹了抹眼睛,晃荡了一下快要炸裂的头,稍微使自己清醒了一点,便径直走到了墙边的照片旁,扒拉下衣袖小心翼翼的擦拭掉了照片框上的灰尘。
脑袋里撕裂拉扯的感觉似乎愈演愈烈,来回猛的晃荡了几次头也无济于事,终于身体支撑不住,猛地向后倒去。
“砰”的一声,头刚好磕在钢架的一角上,陈枫应声倒地,颤抖着双手捂着头,脸上黏黏的不知是流血了还是地上的机油。
不知过了多久感觉全身发冷,身体不自觉的蜷缩成一团,像一只被烫熟的虾米。
凌晨5点不到,一名女士打电话过来说怎么也叫不醒她男朋友,告诉了小区名字之后电话便匆忙挂断了,回拨过去也无人接听,不得已只得先赶紧前往小区等候。
抵达下区之后,小区到处都是黑漆漆的,只有一排排幽黄的路灯坚持在工作岗位上,门口的保安也已鼾声大起,不得已只得叫醒了保安,但他也完全不知情,并没有听到呼救或是叫帮忙的声音。
情急之下只得对着里头喊叫道:医护队来了,你们在哪里?
只有空荡荡的回音在回复着我,不会是恶作剧吧,此时我心想,深更半夜的这样做实在是缺德。
正当我生着气埋怨着准备上车往回赶时,我身后的车库里传来了“哐当”的一声,似是什么东西掉落了,在这安静的环境里显得格外响亮。
我蹲下往门缝中一看,似乎还有些许的灯光。
“有人么?请问需要帮助么?”
我小心翼翼的询问道,然而并没有任何回音,尝试着拉了一下卷帘门,竟没有上锁,拉开一看,有一男子蜷缩着躺车库墙边。
他神志不清、脱水,额头上还有一个硕大的口子,已经被厚厚的血痂给覆盖住,脸上沾满了黑乎乎的机油,还有两条直直的痕迹,似是摔倒之后还哭过。
桌上一个机油瓶横倒着,已然流了大半在地上,剩余的还在滴滴答答的掉落在地板上。
混身的酒气让我不得不捏着鼻子,看起来是喝多了之后不小心踩着机油滑倒了,然后爬不起来了,估计有5、6个小时了。
男子的前方有一副相框掉落在地,相框正面的玻璃已经全部碎裂了,我捡起一看,是一张两人的合照,男的似乎就是眼前的男子,应该是他年轻的时候,还挺帅气的,女子一袭白裙,但是样貌却被乌黑的机油给挡住了,已然无法辨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