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大侠,你是真瞎吗?”
“不瞎是你小舅子。”
金庸写过很多瞎子,几乎个个都是高手,每一个瞎子都写很专业、很生动,就好像他自己也瞎过一样。比如倚天的谢逊,射雕的梅超风、柯镇恶,笑傲江湖的林平之、左冷禅,还有雪山飞狐里的苗人凤。
今天以这些瞎子高手中武功最弱的柯镇恶的故事,让大家感受下瞎子的江湖。
柯镇恶是郭靖的大师傅,他的瞎,是被另一个瞎子梅超风打的。
瞎了以后的柯大师,脾气很暴躁,非常痛恨别人提到他瞎,经常一言不合就和人打架。人在江湖混,仇人肯定很多,柯大师眼瞎之后,估计是很怕仇人来报仇,于是苦练听风辨形的功夫,一手毒蒺藜玩的是出神入化啊,连一流高手西毒欧阳锋都差点吃亏,赞过他一句“柯瞎子,真有你的!”
在他瞎了很久以后,回到江南,打算带着郭靖一起去嘉兴烟雨楼赴和丘处机约好的约会。本来很简单的一个小辈间的比武约会,却阴差阳错吸引了洪七公、黄药师、欧阳锋、周伯通、全真七子、沙通天等平时相见一个都很难的超级高手和一般高手。
顿时,场面失控,天罡北斗阵与落英神剑掌齐飞,西域毒蛇阵和漫天白羽箭共舞……
这么混乱的场面还偏偏起了一场大雾,能见度几乎为零,众位大侠面临的局面很尴尬,脚下毒蛇头上羽箭,连黄药师都差点要认命了。这时候,柯大师出场了:“小妖女,竹棒给我瞎子。”
然后“大伙儿跟着瞎子逃命”了。
他本是嘉兴本地人氏,对烟雨楼旁的大道小路自幼便皆烂熟于胸,他双目盲了,平时不及常人,这时大雾濛漫、乌云满天,对他却毫无障碍。
大家伙逃命后,柯大师却被官兵射了一箭,被小妖女黄蓉救下来了,金庸也开始了“瞎子眼中的江湖”描写。
这一下柯镇恶全没防备,登时委顿在地,暗暗自骂胡涂,不知这小妖女要用甚么恶毒法儿折磨自己,心中急怒交迸,只听得脚步细碎,她已转出矮墙。这时厮杀之声渐远渐低,似乎全真诸子已将这一路官兵杀散,人声远去之中,隐隐又听得郭靖在大叫“大师父”,只是呼声越来越远,想是找错了方向,待要出声招呼,自己伤后中气不足,料来他也难以听见。又过片刻,四下一片寂静,远处公鸡此起彼和。柯镇恶心想,“这是我最后一次听到鸡啼了!明天嘉兴府四下里公鸡啼声仍是一般啼鸣,我却已死在小妖女手下,再也听不到了。”
描写瞎子的世界,没有别的办法,只能靠听:渐远渐低的呼喊声,熟悉的半夜鸡叫。如果写一个正常人,金庸估计会这样写:眼看全真七子和郭靖渐行渐远,想要出声招呼,又中气不足……“这是我最后一次看到太阳,明天嘉兴府依然阳光明媚,我却已经死在小妖女手下,再也看不到了”,充分表现了一个瞎子的无奈的绝望。
约莫行出三十余里,柯镇恶算来已是已未午初。此时大雨早竭,太阳将湿衣晒得半干,耳听得蝉鸣犬吠,田间男女歌声遥遥相和,一片太平宁静,比之适才南湖恶斗,宛似到了另一个世界。
从一个瞎子那感受一个美丽动人世界的,特别牛。
柯镇恶躺在地下,拿个蒲团当作枕头,忽听她啐道:“你瞧我的脚干么?我的脚你也瞧得的?挖了你一对眼珠子!”那官军吓得魂不附体,咯咯咯的直磕响头。黄蓉道:“你说,你干么眼睁睁的瞧着我洗脚?”那官军不敢说谎,磕头道:“小的该死,小的见姑娘一双脚生得……生得好看……”柯镇恶一惊,心想:“这贼厮鸟死到临头,还存色心!小妖女不知要抽他的筋,还是剥他的皮。”哪知黄蓉笑道:“凭你这副蠢相,也知道好看难看。”砰的一声,伸棒绊了他一个筋斗,居然没再追究。
这么有画面感的情节,是瞎子看到的,看到这一段的时候,我们不得不佩服金庸,同时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问题,为什么他写瞎子写的那么有生活?
带着疑问查了些资料,才发现当年金庸因为长期写书,用眼过度,肝阳上亢,引发眼疾、视物模糊……
果然,艺术来源于生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