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芳菲晚
云的约定,夕阳照我把乡还
身在异乡的我,望着窗外的云堆,雪样的白擦亮了我的记忆,像极了母亲从故乡田间捡拾的堆积成山的棉花。
此刻,儿时的我从脑海里跳出来,坐在故乡的谷场,仰望着西天同样亮白的云堆。
蓦然,有个声音,随着一首老歌《故乡的云》从远处传来:归来吧,归来哟,浪迹天涯的游子,别再四处漂泊……
好,这个国庆,我和妹妹一起应约出发。
10月1日凌晨3:30,我们在夜色中朝故乡的方向前行。还没出申城,路上已不通畅,经杭州绕城高速,更是堵得像绵延不绝的车之长城。我们只得换国道与省道,这样一来,回乡的路足足长了50公里。
也算朝发夕至,平常8小时的车程,国庆日硬生生多出5小时。夕阳的映照下,心心念念的彩云间就出现在眼前。
母亲端上热腾腾的饭菜,沾染着家乡的泥土气息,第一顿饭就撑到我打饱嗝。我与妹妹相互告诫:少吃点,少吃点。可仍然管不住嘴。
次日清晨,我俩便追着少时的足迹,开始故乡探访。
在这里降生,也从这里出发
第一站,来到前面的老屋。当年老屋在村最南端,现在几乎成了中心地带。它历经50余年的世事沧桑,依然坚如故,见证了我们一家四代人的发展。
看着斑驳的外墙,老旧的陈设,木制的内壁,让我本能地思考一个哲学问题:我是谁?我从哪里来?
我们在这老屋呱呱落地。第一声啼哭,第一个微笑,第一声妈,第一次走路,都由老屋收集,老屋收藏着我们的快乐与成长,也封存着我祖父的辛酸过往。
我忆起少时,坐在厅堂,好奇地看,艳阳穿透屋顶上的几片明瓦,像一面镜子,正投射到老屋中堂上四个遒劲的大字:红日高照。
妹妹若有所思地指着一扇木门,祖父曾在其上用白色粉笔写的两行字依稀可见:萍与黎,今日去上海。1994年X月X日。
祖父记录了我们离家的日子,从那一刻开始,对于故乡,我们是归人,也是过客。
旧时的桃花园,似人间仙境
第二站到村口,这里设置了众多健身器材,近旁是个停车场。我清楚地记得,这一方地曾经是我们村小学,我们从此地智力启蒙。现在村里早没有了小学,年幼的孩子们不得不去邻村上学。
停车场的位置,从前是一片桃园。春天一到,桃花朵朵盛开,整个村庄被浸染成粉红,成了美丽的人间仙境。长久以来,我以为粉色即是春天的颜色。
桃子成熟了,尽管分外诱人,但没有哪个孩子偷偷采摘。等村里安排统一摘了,再按人头分配给每家每户。
七十年代后期,手表是稀有物种,我家仅有个老式座钟。临近中午,早放学或晚放学都不妥,老师只得派我回家看时间。我途经桃园,偶尔微风吹过,有熟透的桃子从树上掉下来,滚落到路边。我拾起,像拾到宝贝似的。童年的快乐,一小样东西就很容易满足。
离乡多年后才发现,外面的世界再精彩,也不及家乡的桃园美。
香飘飘,不仅是栀子花的芬芳
我们沿着村前麻石路,转至村北头,不觉来到杏姑奶奶家门前,她家院子里的栀子树仍旧在。我的思绪飘扬到三十多年前,初夏,栀子花开,香气袭人。清晨,杏姑奶奶摘下带有露水的栀子花,提着花篮,走村串户地分发。栀子花芬芳了我整个童年,我的父老乡亲也洋溢着栀子花的芳香。
杏姑奶奶做的米糟,香浓醇厚,其手艺为村中一绝。每逢寒冬,她都要做上一大坛子米糟。我回家后,母亲先盛上一小碗递给我,这香甜只需一闻,就知道是杏姑奶奶家送来的。
村中哪家蒸清明粑,包粽子,切冻米糖,第一锅,第一盆,总是送给各家孩子们品尝的。在那物质稀缺的年代,我们却是吃着百家饭长大的孩子。
乡亲们你来我往,亲密如一家。每年的春种秋收,大家一起来帮忙,就像包产到户前的情景,今天在这家,明天在那家。
我家人口多,劳力少,自然乡亲们帮得最多。父亲常说,等我们长大了还人情。可是到后来,我们一个个却远离了家乡,那份量极重的人情债只能永远欠着。
稻田的金黄,滋养着我们
既是秋天,必然要到田野里走走。蓝天白云下的田园,一片金灿灿。微风吹过稻浪,发出沙沙声响,送来金秋丰收的味道。
故乡的田野,每一块田都有个名字,现在念起来是那么亲切!这一块块农田滋养着我们,我的父老乡亲在这片土地上生生不息。
我的脑海里不断涌出往昔的情景,曾经的暑假,我们日夜在田间地头劳作奋战的场面。
农耕时代,每户都有十几亩土地。春季播种还可以提前预备着,夏季的双季稻抢收抢种真把人累得精疲力尽。上至80多岁的老人,下有五六岁的孩子,都得亲临双抢的战场,帮忙抢夺收与播的黄金时间。
遇到干旱季,得排队通宵熬夜用水车人力车水。不会忘记,那次晚间11点,我与妹妹被父母唤起,一大搭一小,轮流车水,休息时就在塘岸边躺着睡一会儿。
在农村,面朝黄土背朝天,劳其筋骨饿其体肤这种辛苦的切身感受,让许多年轻人都想着鲤鱼跃龙门。没有高大上的理想,跳出农门才是目的,读书考大学是当时我们农村人的唯一出路。
年少的我,还未能领会土地对农民的意义,对土地的感情很复杂。一方面,我们必须依赖眼前的田园产出过日子,另一方面,在心里却有些恨它,似乎是它让我承受着超越年龄的劳役之苦。
我时常想,如果当年的农村实现了机械化、半机械化,我还会拼尽全力努力读书考大学,离乡背井去别处?
其实已经没有如果,现在村里的年轻人照常远走他乡寻出路。
离家近三十年,每次匆匆来匆匆走,像一个过客。随着年龄的增长,越来越觉得故土难离,在外寻找的一切都抵不过故土亲情,熟悉的阳光和空气都在那里等着我。
我们一度都是从故乡的土地上占有,摄取,却不能为她做点什么。正是这种隐隐的愧疚,哥哥说等他退休了,想在村里办一所小学。我希望有一天将我们家变成一间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