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中人

书: 我的飞鱼先生

项念念是古书画修复专家,开了个小画廊养家糊口。 跟别的专家不同,她碰过的画中人会复活。 每个画中人都会在人间停留七日,完成自己心愿后回到纸上。 只有那个锦衣卫死皮赖脸不肯走。

明,成化十三年,立冬。

北京城第一场雪下了整整三天三夜。

鹅毛大的雪飘在天地间,白茫茫的,走在大街上连人都瞧不真切。第三天傍晚雪才停下来,积雪已经有膝盖那么深。

浮生茶馆里,有人看着外面一片苍茫戏说莫非是有什么冤情,然后说起新晋锦衣卫指挥史白起宣,年不过二十六岁就当上了锦衣卫一把手,真是年轻有为前途无量。可惜走马上任不到一年,竟然因为残忍杀害新婚妻子淮阳郡主被下了大狱,最后在狱中服毒自裁了。

又有人说白起宣根本是受了狐妖迷惑,之前那丝绸商人赵家全家上上下下三十几口人一夜之间全死了,连门外看门的狗池里养的鱼都没的活,都是狐妖作祟。

还有人说狐妖的事情就是大太监汪直为了打压锦衣卫搞的事情,这世间哪里有什么狐妖。

说话的是几个年轻人头戴方巾,身着襕衫,一看就是吃饱太闲的秀才们。

茶馆掌柜杨老板听的这话背上冒了一身冷汗,立刻拿着大茶壶去给他们续水,赔笑着说:“各位公子,莫谈国事,国事莫谈。”

几个年轻人互看了一眼,心照不宣的转移话题。

杨老板松了口气。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客人们陆续散去,雪天客人原本就少,大冷天的谁也不愿意出门,加上近来狐妖夜出伤人的传闻闹的沸沸扬扬,家家户户早早就关门闭户了,天黑之后外面走动的人都少。

杨掌柜站在门口送走最后一个老客户,正准备打烊,看见长街的尽头来了一辆马车,赶车的穿着白衣,腰上扎着麻绳,车上拖着一口漆黑的棺材,在雪地里吃力的行走。

赶车的是一个干瘦老头子,杨掌柜认识他,是白府的管家,那么棺材里的就是锦衣卫指挥史白起宣了。

说起来杨掌柜和这位白大人还有点渊源,他偶尔会便衣来茶楼喝茶,有几个流氓泼皮常来茶楼滋事讹钱,他仗义相助打发了那些泼皮。这白大人看似冷面冷心的,其实是个很不错的人。

没想到他最后竟会落到如此田地,只有一个弱不禁风的老仆扶棺出城回老家,孤零零的,连个相送的人都没有。杨掌柜心中不忍,忙转身回去搬了烧纸盆拿了一些纸钱在门口烧化了,就当送一送他。

火光起,纸钱慢慢变成黑灰,盆子周围的雪开始融化,好像晕开的眼泪,杨掌柜一边往盆里丢着纸钱一边心中默默叹气。

突然刮起一阵冷风,杨掌柜缩了缩脖子,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冷风打着旋儿竟然将烧纸盆里的纸灰都卷了起来高高扬起,纸灰飘在天地间仿佛下了一场黑色的雪。

杨掌柜抬头望着,心想白大人是在天有灵收到自己的心意了吧。

黑灰尽数落地,马车渐渐消失在长街那头,长街的这一头却出现一个红色的身影。

来的是个女子,披着猩红色的斗篷遮住了头脸,红色在这皑皑白雪间十分显眼,好像一抹血。那女子孤身一人,在雪地里一脚深一脚浅的走着,经过茶楼的时候,她微微侧头看了一眼杨掌柜。

这女子整张脸都隐藏在斗篷里,这一侧头露出小半张脸,眼角一颗泪痣,盈盈的,好像要落下来。

杨掌柜顿时魂飞魄散,只觉得好像有一条冰凉滑腻的蛇正沿着自己的脚底慢慢的慢慢的往上爬,爬上他的脊背,爬上他的后脖子,随时准备在他的颈动脉上咬一口。

这不是淮阳郡主吗?她从前也来光顾过他的小茶楼,那美貌让人印象深刻。

淮阳郡主不是被白大人杀了吗?

女子没有理会杨掌柜,继续慢慢的往前走,不远不近的跟着马车。

雪又纷纷扬扬的落下来,长街的脚印很快被雪盖住。

这么大的雪,无论多少秘密都要被掩盖过去,天地间剩下一片诡异的静谧。

1927年,秋末,文田县。

老张头天不亮就起来了,背上半袋野山核桃准备进城去卖。

野山核桃是半个月前他进山里采的,只去了半天采了半袋就回来了。城里人稀罕这山货能卖个好价钱,但是这东西长在深山里树又高,很难采摘,而且传说天目山里有狐仙出没,太阳下山之前一定要出来,万一冲撞了狐仙,轻则大病一场重则小命不保。

老张头儿虽然半信半疑,但是这传说在张家村流传已久还有鼻子有眼,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他脚程很快,一个多时辰就到北门了,东边刚露鱼肚白城门还没开呢。城门口却已经有人了,坐在地上休息,老张头走近想跟他们攀谈,却发现这两人瘫在地上瑟瑟发抖,一靠近他们就能闻见一股子尿骚味。

好像是吓的尿裤子了呢。

“大兄弟……”老张头是个热心的,迟疑的凑过去问,“怎么了这是?”

两人战战兢兢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哆嗦了一阵嘴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老张头这才发现他们两个满脸都是血,额头上被人刻了三个字,他不识字,不知道刻的是什么,显然这两个人肯定是被吓坏了。

这时候城门开了,这俩人逃似的飞快冲进城门,到门口就被几个当兵的拦下来了,当兵的里面有识字的,一眼认出他们额头上的字,盗墓贼。

嗬,真新鲜,秦县长新官上任三把火正整顿治安呢,居然有这么蠢的贼脸上写着字送上门,两人立刻被扭送去了警察局。

这俩盗墓贼也不反抗,反而是一脸感激跟着去。

到了警察局,这俩贼竹筒倒豆子似的把事情交代了,他们两人五天前进天目山挖了一个古坟,现在来自首。

被问到为什么来自首,这两人后怕的差点又尿裤子。

一个说开棺之后看见一个大粽子,栩栩如生跟活人一样,一个说遇着狐仙了,给他们脑门写了字要他们去自首,否则就要他们的命。

后来,秦县长听了这桩奇事,亲自带着专业人士,让那两人带路进山去找那个古墓,到了地方却没有找到古墓,这两人被当成神经病关了几个月小惩大诫就给放了。

……

1965年,春。

一份标有“绝密”字样的报告出现在东海市领导的办公桌上。

报告里说地质勘探队在天目山里发现了一座墓,市里立刻组织了考古专家对那个墓进行了保护性挖掘。这个墓规模不小,应该是当地富户或者官员的墓。

墓旁有个盗洞,很久以前已经被盗墓贼光顾过了,但是进到墓室之后却发现所有的值钱陪葬品都原封未动。

从陪葬品来看,这墓是明代的。

墓室的棺椁保存的十分完好,专家们经过研究决定开棺。

棺盖被打开的一瞬间,在场所有人都忘记了呼吸,里面是一个年轻男人,穿着明朝锦衣卫的飞鱼服,面目栩栩如生,仿佛只是睡着了。

这不是文物,这简直就是传奇,或者说是让人恐惧的诡异。

这具明朝男尸立刻被特殊保护处理运出墓室,一开始专家们还担心尸体一出墓室会立刻变质,可是这具男尸不但没有变质反而更加生动,好像随时会睁开眼睛坐起来。

这太诡异太反常太不科学,当时的技术还没有办法对男尸进行进一步的研究,市里领导经过研究觉得这事不宜公开。

这次的考古发掘出来的文物包括那具男尸都被封存了起来,此事被定为“绝密”等级。

吴默今年二十二岁,是东海美术学院书画鉴定与修复专业大四学生,现在十三号画廊工作,并拜了项念念为师。

项念念是十三号画廊创办人,被称为画医圣手。十七岁就因为参与修复了藏于大英博物馆的中国宋代名画《仕女图》而在业界声名大噪,被英国女王称赞为神之手。

大学毕业后她开了自己的画廊,只三年时间就在书画鉴定和收藏界闯出一片天。

能拜画医圣手为师,班里同学都羡慕疯了,大家都说吴默是家里祖坟冒青烟了。

吴默可以肯定这就是家里祖坟冒青烟,他们家是项家远亲,按辈分得叫项念念姑奶奶。

此时吴默那个神话一般的姑奶奶正蹲在地上一边啃着黄瓜,一边跟跟一个老大爷聊天套近乎。

“大爷,您多大年纪啊?”

老大爷耳聪目明,伸出手指比了一个八“八十九啦,明年就九十啦。”

“哇……”项念念夸张的张大嘴巴,然后说了一卡车话夸那老大爷,把老大爷乐的哈哈笑,末了,项念念切到正题,“大爷,我们是美术学院出来采风的学生,我刚刚看你们家灶头贴的那幅年画挺好看呢,能不能卖给我。”

老大爷想了想,那年画贴那里都不知道多少年了,被烟熏火燎的不成样子也值不了几个钱,“拿去吧,又不值什么钱,你们两个学生娃娃喜欢就拿去吧。”

最后项念念没花一分钱拿走了一张明代版的桃花坞年画,临走时老大爷还附赠土鸡蛋一筐。

吴默抱着土鸡蛋看她小心翼翼的把那张乌黑油腻的看不清本来面目的年画仔细的收好,还有些怀疑,“师父,这真的是明代的?”

“那当然。”项念念亲了亲装画的夹子,“前年一张明代年画《寿星图》在广州以七万元成交,另外一张清初的《三星图》拍卖价十二万。我这张嘛……”她伸出了两根手指头在吴默面前晃了晃。

“能卖两万?”吴默说。

“笨蛋!”项念念翻了个白眼“是二十万,而且是起拍价,这画估计能卖到三十万。”

吴默瞠目结舌,结结巴巴的说:“师父……那我们是不是有点不厚道啊,三十万的画儿啊,我们就这样白白拿走了完了还坑人家一筐土鸡蛋。”

项念念冷冷盯着他,“什么叫白白拿走了,那是人家大爷见我可爱送给我的,我坑谁了,鸡蛋你一个不许吃!再啰里啰嗦就扣工资!”

吴默的头立刻耷拉了下来,他的姑奶奶他的大boss他的师尊大人最喜欢的一件事情就是扣工资,一个月三千的工资实拿到手最多只剩下两千。

他的太太公,也就是项念念的爷爷在介绍他进来工作的时候就给他打了预防针,说他的姑奶奶什么都好,就是对钱的事情看的特别重。

工作了三个月,他发现太太公说的不对,项念念除了长的漂亮,浑身上下再也找不出一点优点。

极度自私极度抠门,压迫剥削员工毫不手软,还有就是特别会装小白兔,二十六岁的女青年仗着一张娃娃脸,动不动跑乡下去装采风大学生捡漏,每次捡漏都没见她真掏过一毛钱。

项念念彻彻底底诠释了“一毛不拔”这个词的精髓。

可是项念念看画的眼光,修画的手艺,吴默真的是佩服的五体投地,这是项家祖传的天才啊。项家祖祖辈辈是医画的手艺人,传到项念念这第十八代简直是登峰造极,往前几代人都望尘莫及。

回到市里,项念念立刻一头扎进工作室开始清理那张年画,吴默一样被许可在旁边观摩。项念念手里一边动作一边跟他详细的讲解每一步,她虽然在钱方面抠,对手艺传承倒是毫不保留,当初还是她主动提出收他为徒的。

师徒二人奋斗了快一个礼拜,终于让这幅被烟熏火燎几十年的明代年画脱去了油腻的外衣,眼看着二三十万到手项念念心情很不错。

工作室的门一打开,项念念的小助理兼画廊唯一的店员棉花就立刻冲过去,“老板老板,有财神爷上门了。”

会客室里坐着一个西装革履的年轻男人,模样普通但是手指白皙修长很养眼。

男人自我介绍姓张名仪,然后恭恭敬敬的递名片递给她。

“凤凰集团总裁助理”果然是财神爷上门,项念念立刻堆起了笑,“张先生,不知道有什么事情是我可以效劳的?”

凤凰集团是全国最大的拍卖行之一,和北上的宝德集团并驾齐驱,一个以书画为主,一个以器物为主,被称为“南凤凰北宝德”。

凤凰集团总裁的私人助理亲自上门来请,为的是修复一张总裁私人收藏的画。

“这个么……”项念念怀疑的看着他“凤凰集团里人才济济,要找人修一幅画也不难,为什么偏偏来找我呢?”

“当然是因为项小姐的能力无人能及,”张仪礼貌的说,“您是画医圣手,这天底下恐怕也只有您能在三天内完成这个任务。”

三天内,要修复一张被狗咬的稀巴烂还撒了泡尿的古画,这任务实在是艰巨。

项念念轻皱眉头,露出为难的神色,“时间这么紧,还要上门去修,我最近恐怕行程都很满呢。”说着看了一眼棉花。

棉花立刻会意,“老板,你明天要去新加坡参加一个很重要的拍卖会,后天约了林先生要买他的画,大后天约了张太太喝茶谈生意,大大后天……”棉花一口气没喘放鞭炮的给项念念编出一大串行程。

张仪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张薄薄的纸搁在茶几上。

“这是五十万订金支票,请项小姐先收下。”张仪说,“剩下的五十万在工作完成之后直接转账到您的账户,情况紧急,还请您能帮帮忙。”

项念念拿起茶几上的支票就再也放不下了,“时间这么紧那就不要浪费时间了,棉花你马上帮我推掉所有行程,我收拾好家伙马上出发。”

张仪一脸感激。

项念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常用的工具都装进了一个红色的小行李箱里,跟着张仪就出去了。

吴默看她跑的比兔子还快,不禁忧心忡忡,对棉花说:“棉花,你说师父会不会被人骗了啊?修一幅画一百万?一幅价值超过一百万的画怎么会放在外面被狗咬?”

棉花突然也觉得吴默说的有道理,可是他们的老板一看到钱就会失去理智,哪怕是自己被卖了给别人数钱,她还会很高兴的数。

买买买和数钱,是项念念最喜欢的娱乐项目。

项念念当然不会蠢到随便跟着陌生人走,都在古董行里混,凤凰集团总裁身边的人,她还是有印象的。

张仪把她载到明月山,这里是富豪聚居地,项念念的最大梦想就是在这里买个别墅给爷爷养老,一定要买有温泉的,对爷爷的风湿老寒腿好。

虽然,爷爷不一定会愿意住进来。

爷爷常常挂在嘴边的就是项家的祖训:不收藏书画、不买卖书画、不鉴定书画、不造假书画,专心做手艺人。

项家祖祖辈辈专心做着手艺人,结果就是吃不饱也饿不死。元明清时期远的不说,就说爷爷这一辈,生在战争年代,那时候人人为活一条命奔波,没几个人有那闲情和闲钱玩书画附庸风雅。后来在十年动乱中他因为猫耳巷十三号那间小小装裱铺被扣上了资本家的帽子,一双手让人给彻底废了,再也吃不了这碗饭,对项念念也只能言传不能身教。

项念念的爸爸没有继承祖传的手艺而是响应国家号召下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去了,回来进钢铁厂当了工人,认识了同样在钢铁厂的念念妈妈。

一家四口祖孙三代就挤在不到三十平米的老旧公房里,躺在床上能听到左邻右舍锅碗瓢盆的声音,半夜里隔壁还有奇怪的女人哼哼唧唧声传来。小时候项念念不懂事,常常追着妈妈问隔壁阿姨为什么天天晚上哭,结果妈妈恼羞成怒给了她一巴掌让她不要问东问西,爷爷心疼的搂着她说那是隔壁阿姨牙疼呢。

日子就这样过了,跟很多老东海人一样为一日三餐奔波,怀揣着一个买房的梦想。

项念念初中的时候,爸爸妈妈双双下岗,爸爸又查出了癌症,这个家立刻就垮了。爷爷四处借债最后还是没能留住爸爸,爸爸一走家里天天都是上门逼债的人,妈妈急的要拿刀抹脖子。那时候家里一天天的要么鸡飞狗跳,要么压抑沉闷,只有无止境的黑暗永远都看不到曙光。最后妈妈留下一笔钱后改嫁走了,再也没有消息。

为了养活她供她上学,爷爷去找了一份扫大街的活儿,白天扫大街,晚上教她手艺。

尽管日子贫苦,爷爷还是死守着祖训,其实凭爷爷对书画的鉴别能力,就算是手废了都能谋一个很好的营生,也有不少人慕名来请爷爷出山,可是爷爷却固执的扫了十几年大街。

项念念吃够了没钱的苦,看到爷爷在零下十几度的冬天还要早上四五点起来去扫大街,她就发誓这辈子一定要有钱一定要出人头地。

为了所谓的项家祖训,她没少和爷爷闹过别扭,后来她坚持要开画廊正儿八经做买卖,爷爷见反对无效也就不再做声了,这两年还渐渐的支持起她的事业来。

看着这一片片的别墅,项念念一时思绪万千又热血沸腾,今年要更加努力赚钱才行。

于宅是明月山别墅区的地王,面积大的好像中世纪英国的贵族庄园,房子也修成城堡的样子,果然是豪。项念念跟着张仪一进到大厅立刻感觉到了这里的愁云惨雾。

于家的管家正看着桌子上的一个盒子叹气,新来的保姆站在墙角吓的缩成一团,低着头一直掉眼泪,她今天早上清洁完于小姐的书房后忘记关门。于总养的金毛犬偷偷跑了进去,也不知道从哪里拖出一幅画来,现在那罪魁祸首还不知道大难临头,见了张仪还欢快的凑上前摇尾巴卖萌。

张仪指着桌子上的亚克力盒子,里面是被撕成十几片的画,还飘着阵阵尿骚味儿。

“那个……就是那幅画了。”张仪脸色凝重,“这是我们于小姐最宝贝的东西,还请项小姐多多费心。”

项念念戴起手套用镊子夹了一片看了看,脱口而出,“连七纸,明代的。”

张仪又惊讶又佩服,“项小姐好眼力,这画是明朝成化年间的。”

“保存的很完好。”项念念看着纸片上依旧的鲜艳的颜色说,“我列个单子,麻烦你帮我把我需要的东西备齐,有些东西比较难找你尽量找到,没有的话找最接近的替代。”

她拿出纸笔立刻开始写了交给张仪。

张仪看了一眼,忙亲自去督办。

管家引她去早已为她准备好的工作间,时间紧迫,虽然修补材料不齐,但是项念念这边要立刻先开工。

她先把碎片全部排开拍照存档,在档案上给每一片碎片编上号码以防修复过程中有遗失。幸好发现及时,碎的程度还没有到毁灭性,一共二十一片,她开始把画大致拼接起来,一片片碎片归位,画的全貌也展现出来了。

是一幅细腻的明代人物工笔画,画上是一个男人,一个穿着暗金色飞鱼服腰间挂着一把绣春刀的男人,身姿挺拔修长,下颚线条分明嘴唇轮廓完美,但是却缺少了上半张脸。

这幅画还少了一片。

画龙点睛,眼睛是灵魂的所在,缺少了那一片,再高明的修复师也无法将画复原,其他的地方可以凭想象力去弥补,唯独眼睛不可以。

画的右下角有簪花小楷题了两句诗:风月入我相思局,怎堪相思未相许。

项念念对诗文懂的少,但是也读出了一点相思不相许的无奈单恋的味道,她不禁好奇,这画上的人是怎么样的男人,让这题诗的女子魂牵梦绕。

外面天已经黑透了,管家过来请项念念下楼吃晚餐,项念念惦记着丢失的碎片胡乱扒了几口之后立刻请管家帮忙来找。

那幅画是那只金毛犬从于小姐的房间里刨出来的叼到客厅撕碎了,客厅已经仔细找过一遍,没有看到碎片。管家拿了房间钥匙来,手里还拿着餐桌上的那个欧式复古烛台,烛台上点着七根白蜡烛,烛火随着他的走动飘忽着,十分怪异。

“不好意思项小姐,家里备着的应急灯很久不用坏掉了,用这个先凑合一下,我已经让人下山去买了。”管家一边说一遍打开了于小姐的房间门。

门一开,项念念才明白为什么管家拿个烛台来。

于小姐房间的装修和摆设跟这房子的整体西式奢华风格完全不搭调,这里更像是古代女子的闺房。从桌椅到床铺都是明代的古董,古朴的梳妆台上甚至还放着一支点翠步摇,置身其中好像穿越回到了明朝。

看来这个于小姐很喜欢明代,房间几乎完全复制了明代的样式,一样现代化的东西都没有,包括照明。

他们只能靠着这烛台的光亮伏在地上一寸一寸的搜索。

管家年纪大了身材又胖眼神也不是很好,趴在地上就起不来了,项念念好不容易把他扶起来,忙请他回去休息,这种细致的活儿还是她这个专业人士来比较好。

管家不太好意思,但是老板有交代于小姐的房间不许再让保姆们出入,他一时也找不到帮手来帮助她。

项念念自己一个人在这一百来平米的房间里地毯式搜索了三圈,一无所获,累的直接坐在地上歇气。

修复工作一向都是这样,不只是个细致的技术活儿,有时候还是个体力活儿,以前为了找到和原画最接近的天然颜料,她常常独自跑到山里去,蚊叮虫咬不算什么有时候会碰上毒蛇毒蜂什么的。

豁出命去,修好一张画也就几千块钱。

环顾四周,看看人家这土豪这气派,都是跟古董打交道的,差距就是这么大。

她目光落在绣有梅兰竹菊的四条苏绣屏风上,整间屋子就这一样东西是仿古的,其他都是货真价实的古董,整个房间里的东西加起来价值绝对超过两亿。

强迫症发作,她走上前把不对称的一面挪了挪,只听见很轻微的一声“滴”,然后一面墙打开了一条缝隙,是一扇暗门。

项念念拿上烛台好奇的推开了门。

那扇暗门后又是一个房间,面积比外面这个小一半,没有对外窗,只有四个角落里的青龙、白虎、朱雀、玄武造型的青铜长明灯发出昏暗的光,能够照亮的地方很有限。

看见这四个角落的长明灯,项念念心里有点发毛,于家好歹是做古董起家的,居然把古人摆在墓室里的东西摆在自己家里,这么不讲究,还真是艺高人胆大。

烛台上的七支蜡烛带来了更多的光明,项念念看到这个房间也是那样的古风装饰,只是比起外面的闺房式,这里要简单朴素许多,看起来是一个书房。

博古架上放了不少书,还有各种古董花瓶器物。她居然还看见一只明代成化年间的斗彩鸡缸杯,价值几千万的宝贝,就这样随随便便摆在架子上。她不会看错,这不是仿品,是散发着人民币清香的真品。

这种直面人民币的时候,是项念念意志力最薄弱的时候,她盯着那只鸡缸杯连呼吸都忘记了,眼前只有红彤彤的人民币,忍不住竟然吞了口口水。

哪天捡漏捡到这么一个小杯杯,可以少奋斗两辈子。

她沉浸在无尽的幻想当中,一把冰凉的刀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大胆蟊贼,竟敢私闯本大人的书房!”身后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低沉有磁性但是悠远飘忽,好像远在天边又近在眼前。

项念念不敢动,眼角余光看了一眼脖子上的刀,是真的刀,开了锋,刀刃很锋利,划开她的颈动脉必死无疑。

她僵着脖子不敢动一分一毫,默默举起手投降,“我……我……不是故意……闯进来的……我……我也不是贼。”

一双白底皂靴慢慢的踱到她跟前,她低着头,只看见一片暗金色的袍角,是袍子,不是西装也不是休闲服。

项念念觉得古怪极了,她怀疑自己刚刚是不是打开了时空隧道,巨大的好奇心驱使她冒着生命危险抬起头。她面前站着一个头戴黑色纱帽身穿金色飞鱼服的锦衣卫,个子很高,大约二十六七岁的样子,文雅一点来形容就是面如冠玉鬓若刀裁,项念念看的目瞪口呆。

这个造型不正是画上的锦衣卫吗?

她看向了他的眼睛,他的眉很浓,眼睛黑白分明,瞳孔里遥映着烛火,好像装着星辰大海。

那双眼睛看上去,竟然十分悲伤,项念念只盯着他看了几秒就觉得鼻子发酸,有一种想要落泪的感觉。

他为什么这样忧伤?

“当啷”一声,男人手里的刀掉到了地上,项念念被他紧紧抱住了,陌生的男性气息扑面而来。

“思思……你回来了。”男人的声音里是无限的悲伤和苍凉。

这么好看的男人这样悲伤,项念念那样冷硬心肠的人听到他的声音都有点想哭。

项念念下意识的抓着他的袍子,整个人突然从那种莫名其妙的悲伤情绪中清醒过来,她摸到了什么!

正儿八经如假包换的明代锦衣卫服饰,根本不是影楼剧组淘宝仿制款。

项念念对历朝历代各种纸、绢、布等材料了如指掌,看一眼摸一摸就能判定个八九不离十。

飞鱼服,是明代锦衣卫的官服,明代国家织造局制,由云锦中的妆花罗、妆花纱、妆花绢制成,专织一种飞鱼形衣料,系作不成形龙样,有一定品级才许穿着,佩绣春刀,除此之外只有蒙皇帝恩赐,才能穿,是明代仅次于蟒服的一种赐服。

“先……先生……你……你放开我,烧坏你衣服,我赔不起啊。”项念念挣扎。

那个男人听话的放开了她,一双眼睛看着她,里面有浓浓的水汽,让项念念想到宠物店里的小狗,那样眼巴巴的,期待着被人领回家。

项念念的心几乎要被融化了,但是还好最后的理智告诉她,眼前这个男人很危险。

她谨慎的退了一步,跟他拉开距离,这个人应该不是一般的神经病,而是走火入魔幻想自己能穿越时空回到明朝的神经病。业界有一些那样的人,因为研究某个朝代太入迷,最后走火入魔搞不清自己到底是谁不知道自己在哪里。

项念念表示同情,但是这样的人应该送去医院积极治疗而不是把他关在这样一个与世隔绝的仿明代空间里。

“对不起,先生。”项念念说,“我是来找一点东西,今天有一幅画出了点意外破损了,所以我是想来找一找丢失的碎片。”

“思思,我是白起宣。”男人丝毫不理会她说什么,朝她走近了一步。

“我不认识你。”项念念又退了一步。

一步一步又一步,竟被他逼至墙角了。

“我真的不认识你,我也不叫思思。”项念念看着他越来越靠近的脸,心里有一种恐惧又有一种莫名的悲伤。

“思思……”他靠近了,鼻尖几乎贴到她的鼻尖。

一阵冷风不知道从哪里刮过来,一下子吹灭了她手里的烛台,房间里一下子暗了许多。

项念念吓的扔了烛台捂住了脸,“我不是思思,你认错人了,我叫项念念,是你们于总请来的修复师。”

这个叫白起宣的男人停下了脚步,深深望着她,最后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好像自言自语似的说:“是了,你不愿意叫思思了……也不愿意记得我,不愿意……见到我。”

男人颓然转身一步一步的往黑暗深处走去。

项念念看着他的背影,即使是一个背影都感觉那是一个悲伤的背影。

思思,她心中默念这个陌生的名字,她应该是白起宣的恋人吧?走火入魔神志不清了还念念不忘的恋人,他一定很爱她。

项念念不禁有点小羡慕,她长的也不丑,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没有桃花运,有过那么一两朵桃花,还没绽放就枯萎了。

“项小姐,你怎么睡在这里?”耳边突然响起管家的声音。

项念念一个激灵,立刻睁开了眼睛,面前是管家那张放大的胖脸,烛台好端端的放在旁边桌上,而她还坐在地上靠着桌子腿。

刚刚好像是睡着了,她转头看了一眼那个梅兰竹菊的苏绣屏风,是现代的东西没错,但是其中一片并没有角度不对。

她撑着地站了起来,转了转僵硬的脖子,“唉……太累了不小心睡着了,不好意思。”

“没事没事,现在也已经过十二点了,确实是太晚了,我给你准备好了房间休息,你去睡吧,养足精神等明天天亮了再找。”

项念念点头,回到客房却怎么也睡不着了,白起宣那双满是水汽的眼睛总在脑海里晃来晃去。她干脆起身找出纸笔来,把他的眉眼画了下来。

画完之后她如释重负,回到被窝睡了个好觉。

第二天一大早张仪就回来了,带来了她要的所有东西,项念念不禁竖起大拇指。

“张管家说那幅画还缺了一片?”张仪问。

项念念点头,“嗯,我和张叔昨天找了一晚上什么都没找到,恐怕是被狗吃了。”

张仪的眉头紧锁了起来。

“有办法修补吗?”他问。

“缺的是眼睛。”项念念说“这个……很难,我从来没见过原画没有办法做出一模一样的来,你们是否有原画的副本?”

张仪摇摇头,“我倒是见过那幅画几次,不瞒你说,这幅画是我们于小姐最喜欢的东西,她明天就要回来了,我们于总怕她看到画这样了会伤心,所以才叮嘱我要不惜代价请人把画复原。”

“那你能画出那画上人的眼睛吗?”项念念问。

张仪露出为难的神色,但还是决定硬着头皮试试。

画了几十张纸,还是没有画出满意的图。

“看来张先生不擅长绘画。”项念念看着他全无之前高冷形象狂抓头发的样子,有些无奈又有些好笑,“我们再想别的办法吧,不知道于小姐是不是能画……”

“不行!”张仪急忙出声打断她的话,“不行,一定不能让于小姐看到这破损的画,她……她会伤心的。”

“好吧。”项念念叹口气,眼看到手的一百万就要飞走了。

张仪也垂头丧气,叹着气胡乱的翻着手里的空白画纸本,突然停在了某一页上。

“项小姐……这个……就是这个!”他激动的指着纸上的对眉毛眼睛,“就是这样的,一模一样。”

项念念看到吓了一跳,那就是她昨天半夜睡不着爬起来随手画的。

“就是这样……”张仪很笃定“我不会记错”他不解的抓抓头“这……这是谁画的?”

“就是你画的呀!”项念念指着满地的纸团,“你画了一上午估计画头昏了,自己都搞不清自己画了些什么。”

张仪一脸恍然大悟“是,肯定是,我实在画的头昏眼花了。”他指着画问“项小姐,这个可以用吗?”

项念念点点头。

张仪大大的松了一口气,项念念却觉得心底发寒,她昨晚见到的那个叫白起宣的男人就是这画上的人?

那她昨晚就是撞鬼了?梦里撞鬼了?

她已经搞不清楚昨晚遇见他到底是梦还是醒了,可是梦是醒又有什么不同呢,她的的确确扎扎实实的撞鬼了。

她没时间研究自己撞鬼的事情,眼下要快点把画弄好,拿到钱赶快离开这栋宅子才是最要紧的。

背面揭纸,搓口补洞,上浆覆纸,上墙全色,方裁旧画,镶嵌覆背……每一道工序下来都很费时间也很费眼睛。

她午饭就吃了个饭团,忙到太阳下山连口水都来不及喝。

一般情况下项念念过了下午五点钟就不工作了,一个是因为自然光线不好了,利用全人工灯光容易产生色差,另一个是因为她接触的不是一般人家里的普通书画都是有几百年上千年历史的东西,爷爷说那些东西历经千百年光阴都是有灵气的,做这一行的除了手艺要过关也要敬鬼神。

项念念其实不信爷爷这一套,纯粹是为了哄爷爷高兴,还有就是保持神秘感提高自身价值。

事急从权,项念念这一次加了个通宵班。

张仪也没睡,就在工作间陪着她,偶尔给她递递东西。项念念原本不习惯工作时有外人在,尤其是外行人,会影响她思路,但是一想到昨晚可能撞鬼了心里还是发怵,借口需要人打下手把他留下来。

后半夜张仪似乎熬不住了,连打了几个哈欠,最后只好出去抽烟解乏。

张仪一走,工作间里感觉一下子空了许多,又感觉拥挤了许多。

这种奇怪的感觉突然在心中升腾,让项念念不由得浑身起鸡皮疙瘩。

“沙沙沙”是风翻动纸的声音,“丝丝丝”是头顶日光灯的声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时断时续的呼吸声。

项念念停下手里的工作侧耳细听,那声音又消失无形,她一把注意力集中在画上那呼吸声好像就在耳边。

这让她毛骨悚然,想打电话让张仪抽完烟赶紧上来,摸出手机发现手机已经没电了。她没有办法集中精神了,尽管房间里灯光亮如白昼她还是觉得害怕。

幸好张仪抽完烟又回来了,项念念才悄悄松了一口气。

天快亮了,她手里的画已经恢复原状,只等最后的重新装裱程序,张仪看着那幅画啧啧称赞,真的一点都看不出来这画被撕碎过。

“项小姐果然是妙手回春。”张仪说。

“不敢当。”项念念谦虚的回道,她拿起半张宣纸把画芯盖住,实在是不想去看那幅画。

“项小姐你去休息一下吧。”张仪说“我在这里看着画,等它干了再叫你。”

“麻烦你了。”项念念也是熬不住了,这一晚上精神高度紧张,放松下来才发现自己腿酸痛的走路都发抖。

她睡的并不安稳,总听到身边有人窃窃私语,也不知道自己是睡着还是醒着,好像被魇住了,耳边总有一个若有若无的声音“思思……思思……”好像是再叫思思这个名字又好像是毒蛇吐着信子的声音。

不等张仪叫她她自己就惊醒了,外面太阳已经挂的高高的,她回到工作室完成了最后的装裱程序之后开始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张仪看着画,惊讶的已经不能再惊讶,真的跟原本的一模一样,尤其是那画中人的眼睛,他简直怀疑自己是不是有未经发觉的的绘画天份,居然能画的跟原版一样传神。

“项小姐,真是太感谢你了,你帮了我们于总一个大忙。”张仪殷勤的替她打开车门。

“不用客气。”项念念回头看了一眼三楼的窗户,那里是于小姐的闺房,窗户边好像站着一个人,黑色纱帽暗金色的飞鱼服,她脸一下子就白了,差点尖叫出声。

“项小姐,你怎么了?”

“没事,就是太累。”项念念拢了拢额前的碎发,余光再次看向那窗户,这一次什么都没有,只有正午的阳光照在玻璃上。

张仪满脸愧疚,“实在辛苦您了,我马上送您回去休息。”

项念念回到家,爷爷不在家,留了纸条说跟隔壁老李出去钓鱼去了,要一个星期才回来,纸条里又叮嘱她按时吃饭什么的。冰箱里有爷爷临出门时炖好的竹荪老母鸡汤,用不锈钢饭盒分成了小份放在冷冻层,她拿出来放到煤气灶上直接开火就能解冻热来吃。

项念念看的鼻子发酸,心中暖暖的,爷爷总是这样事无巨细的为她操心,为了她的一日三餐从来不出远门,这次出去钓鱼还是她拜托李爷爷一定要拉上爷爷一起去的。

吃了点东西又睡了会儿午觉,依旧睡的不太踏实,下午醒来她就出去走了走。ATM机上查了一下银行余额,张仪的办事效率真的非常高,另外五十万余款居然就已经到账了。

她决定今晚请吴默和棉花吃饭唱歌去。

有了钱心情一下子变得特别好,项念念哼着歌信步游走,路过一个算命摊的时候那戴着圆圆墨镜穿着油腻的长袍马褂的算命先生拦住了她。

“小姐,我看你印堂发霉……咳咳,发黑,发黑。”

项念念看了一眼他身边的幡子,上面歪歪扭扭的写着“铁口直断王半仙”,又看看他半秃的头顶,顿时想起来他是谁,西街口的张神算。

这个老骗子,前些年一直在西街口摆摊,爷爷有一次就被他拦下来骗走了五百块呢,之后他就销声匿迹了。

“哟,张神算,您什么时候改姓王了啊?”项念念笑看着他,“我看这发霉的不是我是你吧,最近躲哪个犄角旮旯里发霉呢?”

王半仙捻着下颚的一缕山羊胡子讪笑道:“咳咳,咳咳咳,名字嘛,就是个代号,一个代号。”

“那您觉得我这印堂发霉是该洗洗呢还是该晒晒?”项念念揶揄他。

“咳咳……小姑娘……”王半仙一脸严肃“我们也是有缘人了,我今天就免费指点你迷津。”

上次他骗爷爷的时候也是这样说,项念念刚刚收到钱心情好,决定听听他又能忽悠什么。

“你记住了,死可复生,生可复死,生生死死死死生生。”

“然后呢?”

“不到最后一刻不可说,不可说也,不可说也,到时候你自然会明白你爷爷那五百块钱没有白花的。”王半仙开始摇头晃脑故弄玄虚。

原来之前老骗子还记得自己,项念念翻了个白眼离开,耳边又传来王半仙的声音:“煞血澜舟残阳落,青云不改恨天德,孔雀飞翎千军破,龙门情仇恩断绝,失魂无情九转离,追魂妄断血菩提,鹰爪刚锋追千仞,血飘千里染锦衣……”

项念念听到“锦衣”两个字,不禁又脊背发麻,对于撞鬼这事她一直耿耿于心,这两天应该去庙里拜拜求个平安符来。

想到这项念念心情又不好了,发了个信息告诉吴默和棉花今天可以提早一个小时下班,她请吃饭。

吴默回了一句:谢谢师父,可是师父你不知道今天是七夕情人节吗?我可是佳人有约。

棉花十分钟后也弱弱的回了一条信息说自己要请假去相亲。

项念念给吴默回了一个“滚”字过去,给棉花回了一个加油的表情包。

今天居然是七月初七呢。

太阳快要落山了,一辆迈巴赫在明月山的公路上蜿蜒前行,最后驶进了于家的豪宅大院里。

张仪立刻迎上去开车门,车上下来的是凤凰集团的总裁于连城,于连城下车后又绕到另一边,亲自打开了车门“姑姑,到家了。”

车子里的人轻轻“嗯”了一声,只是这慵懒的一个字,已经叫听的人骨头都酥了。

于家大小姐,于连城的姑姑于妙龄下了车,是一个年届四十的女人,面貌普通,右边眼尾处有一颗泪痣,盈盈的,好像要落下来似的。

“好啦,我也累了。”于妙龄说“头一回出这么远的门,美国也不是什么好玩的地方,下次我们还是去北京,都早点休息吧。”

她说起话来声音特别娇媚,一点都不像四十岁的中年妇女,倒像是十八岁的小姑娘似的,这把声音倒是很配她妙龄这个名字。

于妙龄上了楼,于连城紧张的看了一看张仪,张仪点点头,示意他放心,画已经修好了。

于连城悄悄松了一口气,他这个姑姑生起气来真的很可怕。

于妙龄回到房间,她盯着那苏绣屏风看了一会儿,走过去把其中一片轻轻一推,一扇暗门立刻打开。

她走了进去,四盏长明灯依旧亮着,已经亮了五百多年,可是罗汉床上躺着的人却不见了踪影。

他醒了,终于醒来了,可是人去哪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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