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宰治是日本战后无赖派代表作家,新戏作派大师,与川端康成、三岛由纪夫并称战后文坛的巅峰人物。他的作品大多以诙谐、破灭性的风格来反映日本现代社会中人的痛苦和绝望的情绪。他的人生也如其作品风格一般,充满了消极色彩。他出身于封建地主豪门,身为幼子倍感冷落与疏离,豪华而粗鄙的幼年生活使他一生徘徊于对家庭的依恋与批驳之间;早年立志从文,师从井伏鳟二,追随鬼才芥川龙之介,之后芥川龙之介的自杀给太宰治早期思想带来较大的震撼;大学时代积极投身于左翼革命运动,后遭到政府强烈镇压而半途而废;动乱的政局、惶惶不安的阴霾笼罩在他的心头,为驱散这挥之不去的个人创伤与时代裂痕,他选择放荡不羁、消糜颓唐的生活。
在日本的死生观中,自杀非常重要。日本人认为生如樱花,在绚烂的巅峰迅速凋谢是具有非常美学意蕴。而纵观太宰治的一生,可以说是与死亡为伴,他的一生都在追求死亡,四度与情妇殉情未果,最终于1948年第五次投水自尽,了却一生。他对于自己的描述,毫不掩饰。在作品中,他是这样形容自己的:“我就是这样卑躬屈膝的一个无赖,我过着混乱的私生活,没有责任感,面对现实只知道一味的逃避,我颇有才华却不愿有丝毫进益,我面目可亲却只是混吃混喝的皮囊……我唯一热衷的事情便是死亡。”
所以,他选择逃离现实,结束生命,只留下了一句“生而为人,深感抱歉”。
艺术是太宰治逃离现实苦海的一叶扁舟。也许正是他丰富的人生经历为他的艺术作品增添了一丝神秘的色彩,加上日本战后民众忧郁的情绪无法排解,使得读者在他的作品中找到自己产生共鸣,不断的暗示自己“我也是这样想的”。对“虚伪”的剖析、对“罪与罚”的思考、对“道德”的叛逆、对光明的追求与绝望,没有跌荡起伏、华丽精彩的戏剧性,却又不乏自我内部的矛盾冲突性。
被称为“毁灭式绝笔”的《人间失格》是太宰治留下的最后一个作品,故事的主人公叶藏是太宰治一生的真实写照。他将自身经历的事情以及内心想法很大程度上投射到了主人公叶藏的身上,身在封建富庶的地主家庭,否定、推辞不被允许,只能强颜欢笑去迎合他人。没落贵族家庭的出生所带来的自卑与自豪激烈地摩擦对抗者,双重性格割裂开来的是太宰治极度荣誉感和极度自我欠缺感的人格基调。过分的自矜在粗陋冷漠的现实中碾为灰烬。苍白的记忆,虚伪而绝望的灵魂,灰暗的生活环境,使他默默反抗直至殚精竭力,甘心堕落。对人性的恐惧笼罩着他,骄傲与自卑剧烈地摩擦出成长的伤痕。在穷困潦倒、颠沛流离中,他在黑暗的深渊中绝望挣扎着企求一丝光明。直到付出的最后一丝信任都被无情地剪断了,那盏微弱的人性之灯,在他心中彻底熄灭。一切瞬间遁入黑暗的沟渠,灵魂抽离肉体而随波逐流。
无论是从《人间失格》中的大庭叶藏的自述,还是太宰治本身富于传奇的一生,我们不难发现,一个拥有强烈自我意识和敏锐感受性的颓唐少年,跃然于读者眼前。外在世界对他来说是一种可怕而遥不可及的存在,企图以自我堕落来否定自己被世界遗弃这个事实。在外界以冷漠的坚冰拒他于边缘之外的同时,他也断然拒绝了伪善、粗鄙的外在世界,而蜷缩于内心寂静的旷野里,在无边的责问与思索中挣扎徘徊,彷徨不安。内心世界与外在现实的隔膜在互相排斥与裂变的进程中愈演愈烈,尖锐的对抗性滋生于灵魂深处,并逐年剧增,直到吞噬了他的整个思想观念和价值体系。内心世界完全封闭,优越的物质条件更从生活上为疏离人群提供了可能,不可挽回的他唯有毅然决然地选择了自甘堕落、自我毁灭。
有人称太宰治的作品是“永恒的青春文学”,在心理学家荣格看来:每一个人的潜意识深处都存活着一个“永恒少年的形象“,而太宰治的文学作品中,又是竭力追溯自己少年时代的过往之事。太宰治塑造的“少年形象”有意无意地与我们内心的“少年形象”交织重叠,焕然相生,在内心唤起一种深沉悠远的乡愁般的情愫,共鸣间摩擦出震撼人心的战栗。
从心理学的角度来看,作为外部因素的成长环境和社会环境给太宰治的心理形成上带来了消极影响。自小缺少父母之爱,使他心灵脆弱而敏感。他憧憬一个可以与人互相信任、坦诚相对,充满善意与爱的世界,然而身周很多暴露社会虚伪和人们伪善的事情又使他无法信任他人,恐惧与人交往。太宰治深陷内心的痛苦与绝望中,在主观上他逐渐性格分裂,期望他人关爱和肯定的同时又自我否定、自我破坏,并且为了描写作品中的罪与恶而毁坏自己现实中原本美好的生活。最终他因无法原谅绝望的自己而选择了自杀。
太宰治的遭遇让我想起了《被嫌弃的松子的一生》中的松子,两人都是通过搞笑来讨好别人,松子做鬼脸,太宰治做尽滑稽之事。可以说他们是两个极端,松子做鬼脸是为了讨得父亲的关注与疼爱,是为了爱,而太宰治竭尽全力隐藏自己去逃避爱。他是懦弱的,“懦夫连幸福都害怕,碰到棉花也会受伤”。
爱,是松子一生的追求,却是太宰治一生都在恐惧的东西。
读太宰治是需要勇气的,那种极度的黑暗下,隐藏的是被软弱包围的无助与绝望,你需要的是一种强大的精神力量,能够从那种铺天盖地的绝望中突出重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