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最近喜上眉梢、进进出出都哼着《小拜年》,原来他逮着个回老家的机会。
车子在高速公路上疾驰,一路向北,一路向东。刚进入虎林地界,半靠在车座上打盹的父亲,直起腰,睁大眼睛望着窗外:绿油油的稻田犹如海一样,延绵不绝,远处的山都沉醉在这绿色中。近看,每一畦的稻苗犹如士兵一样齐整,田里看不见杂草,就连稻梗也是笔直笔直的。“这是农场的地,大、整装。”父亲兴奋地说,“村里的地分给各家各户,零散,种的品种不一样,没农场管理得好。也多亏了都改成水田了。要不然,今年这旱劲,收成少。”父亲的碎碎念,像似在轻轻叩响故乡的大门,告诉故乡,他回来了。
下高速,上国道,走乡道,远远看见了红瓦上炊烟。来到村口的大桥上,父亲让我把车停下。快八十岁的老爷子一步并作三步,如孩子般扑向桥下。他弯下腰,捧起清凉凉的河水,洗了把脸,捡起一块小石头,打起了水漂,惹得旁边捞河蚌的妇女直发笑,“这老头是多少年没见着河啦?咋跟个孩子似的。”
“那可是,俺有十年没见着这河了。你是老范家二儿媳妇吧?俺是你王叔。”
那妇女先是吃了一惊,接着跑过来,拉着父亲的手,哇啦哇啦唠起来。说村里谁家盖了楼房谁家盖了瓦房;说捞河蚌喂鸡喂鸭,下得蛋好吃;说村里谁家娃考上大学、谁家娃出车祸没了;说江边渔点的鱼又肥又大;说东边林子里的蘑菇还是厚得很;说北边的荷花泡上了规模,每年夏天都有不少人来玩。
我坐在河边,听着他们扯东扯西,倍感亲切,连天上的白云都停下脚步,仔细倾听着这欢快的乡音。
不知不觉唠到了响午,表哥电话里催促着快点到家,饭都准备好了。进屋,满桌的鱼震感了我。鲶鱼炖豆腐、清蒸乌苏里江白鱼、鲫鱼汤、酱焖嘎牙子、红烧鲤鱼、油煎鱼干,看得我口水直流。表哥说,这是地地道道的江鱼,早上刚在渔点买回来的,又鲜又嫩。父亲挨个尝了一遍,连说,这味道没变,一点都没变。
正吃着呢,进来一位拄着拐的老人,蹒跚地走到父亲跟前,“老四兄弟,认得俺是谁不?”“老周二哥,你化成灰,俺都认得。”我细细打量眼前这位应该叫“周大爷”的老人。他就是父亲嘴里经常念叨的那位,让父亲翻地不给精耕费的人。当年,我们姐弟都在外读书,家里没人,村里有些人家就会想着法子欺负父亲,不是赖账就是少给工钱,更有甚者,合伙开垦的地,一点也不分给父亲。
这位当年的“坏人”此时此刻正拉着父亲的手,老泪纵横,连说对不住。他告诉父亲,村里不少老人临去世之前都念叨,当年不该那样对父亲。人家四个孩子念书那么难,大家伙不帮衬就算了,还落井下石欺负人家。满以为父亲会借此机会,笑话那老人一顿,没想到,他拉着周大爷的手,“二哥,这都是过去的事了,都是穷闹得,当年日子像现在这样,没人会赖俺的账。俺做梦都想回来看看老伙计们的”
我在心里为父亲的宽容点赞。父亲用浓浓的乡情把往事涂上了绚丽的色彩。故乡的一草一木、故乡的山山水水、故乡的人永远牵绊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