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节  你就是我的活菩萨

再说程勇从发了信的那天起，心里就开始受煎熬。

他一会儿想象王小丽读信的样子，一会儿想象王小丽的情绪。下班的时候他会想，上班的时候也想。在寝室里的时候想，睡觉的时候更想。

王小丽读了那封信会怎么看我呢？她会想起我吗？王小丽会不会觉得我真是个十恶不赦的大坏蛋呢？王小丽会不会被我气哭呢？王小丽会不会连看也不看就把信丢进垃圾箱呢？王小丽会不会把信给人看呢？王小丽会不会找人来揍我呢？她要真找人来揍我一顿也许我的心也就真的踏实了。王小丽会不会嘲笑我呢？王小丽会不会认为我是别有用心呢？王小丽会不会我是在追她呢？王小丽会不会认为我就是一堆牛粪呢或者认为我就是一只癞蛤蟆呢？|王小丽会不会收不到信呢？应该不会吧，因为我发的是“特快专递”呀！王小丽会给我写回信吗？她会怎么写呢？王小丽会不会注意到我给留的电话号？她会把我大骂一顿？她会警告我我不要骚扰她吗？王小丽会给我的单位揭发我吗？——瞧我想到哪里去了？她会是那种人吗！她要告我的话在抢她手机的那天晚上她就不会帮我。王小丽会喜欢上我吗？——见鬼吧，我自己不是给她认罪的吗？我自己曾经不是一个垃圾吗？还能指望她爱上自己？我这是真的快要疯了！——也许我写这封信是完全的错误之举。我也真是蠢到了极点，也不想想，别人干什么要给自己回信呀！别人赶紧躲避还来不及，还要给你写信，做梦吧！哎呀，我真是有病了！有病有病有病……

程勇这几天的情绪真是莫名其妙。人们有时看他显得很兴奋；有时看他又显得很焦虑。有时人们觉得程勇像是一个中了大奖的人那么充实；有时又觉得他象一个倾家荡产的人那么孤苦无援。

一天上班的时候，程勇因为精力不集中差点在出货的时候弄错了帐。苏玲提醒了他，这才避免了一次损失。这事让程勇很不好意思。程勇对自己喃喃自语：

“这真像是无期徒刑呀！”

“什么无期徒刑？你觉得干不了吗？”苏玲以为程勇的话是指工作的辛苦。

“嗯。——没什么，我是随便说说。”程勇应付道。

熬过了一周，还是没有王小丽的回信，也没有她的电话（程勇把在信里把号留给了王小丽）。程勇下定决心写第二封信。——他也觉得自己的行为有点疯狂。不过他想明白了：不当着她的面给她赔罪，自己这一辈子都不会安心的。别的，程勇还没敢想得太多。第二封信照样把自己痛骂了一顿。信里的话言辞恳切，态度真诚，最后还是没忘留自己的电话号；最后的落名还是“强盗程勇”。

写好后，他又急匆匆地用“特快专递”发了出去。

程勇想：她要再不理我我该怎么办呢？——我总不能跑到人家单位里去质问“你收到我的信了吗”吧。程勇想不出任何办法，思维就那么一直空转，让人烦闷。

程勇情绪不好，发泄似地和伙伴们踢了一阵足球。本打算约赵龙、张伟上街逛一下，可今天他俩像是约好了的，都说有事去不了。程勇想：不去是吧？——我一人照样玩得尽兴！

出了厂区，他一个人沿街不紧不慢地走着。做点什么好呢？要不去“步行街”一带逛逛？正闷着头想着，一个人影冷不丁撞了过来。只听“啪”的一声，那人手里的手机掉到了地上。

“你怎么走路的？——把我手机碰掉地上了，你看怎么办吧？”

说话的人是一个约六十岁的人。头发灰中带白，一张肥脸。此时他正用一双充满敌意的眼睛看着程勇。

程勇有些懵：“我只是正常走路，没撞你呀！”

肥脸逼近程勇：“怎么——你想耍赖？我好好走路，不是你撞我，我的手机怎么会摔了呢？”

程勇当时正想心事，的确也没有留神看前方的目标。但自己的速度不快，也没有车辆经过，不会突然去撞什么人啊！凭直觉，程勇觉得不是自己的问题。

肥脸还在嚷嚷，几个人围了过来。

“前辈，我就这么走过来，”程勇朝人们比划着，“我又没有跑，速度又不快，怎么会撞上你呢？”

肥脸听程勇说话很温和，觉得形势对自己有利。他大声地说：“我也是好好走路呀！我的速度也不快呀！——但你不撞我，我的手机不会无凭白故地掉地上呀！”

程勇瞄了一眼肥脸手里的手机，肠子都悔绿了：赵龙张伟都不愿和我出来，我怎么还是一意孤行要出来呢？——要不出来，哪会有这闹心事呀！咦，这手机怎么看着有些不对呢？

“手机摔成什么样了？”程勇认真地说。

肥脸扬了扬手里的手机，说：“面罩坏了。——你看吧。”

程勇眼睛看定肥脸，说：“给我看看吧。”

肥脸有些紧张：“给你？——你要拿着手机跑了我咋办？”

程勇也不生气：“你不给我看，我怎么能确定这手机究竟坏到什么程度呢？——又以什么标准赔你呢？”

肥脸：“还是不行！——我拿着你看吧。”说完，他把手机凑近了程勇。

程勇不慌不忙，仔细地查看着，突然他说了一句：

“你这哪里是真手机呀！——这只不过是一个模子机。”

众人以惊奇的眼神看看手机，又看看程勇。

不待大伙反应过来，肥脸以惊人的速度，箭一般飞跑起来，一瞬间就无影无踪了。

几秒钟后，一群人才清醒过来。

“真是个骗子！哈哈！”程勇得意地笑了。

“该死的骗子！”几个人也都参与着咒骂。

“应该把他送到警察局去！”有人说。

“看他跑路倒像个飞毛腿！”有人说。

大家笑了起来。程勇也笑了起来。

“智斗碰瓷”的经历将程勇最近积在内心的烦恼一下子驱散许多。程勇把电话打给了赵龙，说你今天没和我出来太亏了。赵龙说怎么就亏了。程勇说你和张伟错过了一场好戏。赵龙说你就吹吧好戏。程勇说回来再告诉你，不等赵龙说话，程勇已经挂了电话。他信步而行地溜达了一阵，买了一件印有蝴蝶图案的汗衫，这才往回走。

程勇嘴里哼着一支新歌，走了一段，发现前面不远处有一圈人围着。他生出好奇的心态，加快了步伐。

一个肥胖的老头倒在地上。再一看，程勇大吃一惊。

这不是一两个小时前碰瓷的老头吗？——他这是怎么了？

只见老头眼睛紧闭，脸色蜡黄；他轻轻地呻吟着，显出极痛苦的样子。

“一定是中风了！”有人说。

“不一定，也可能是脑溢血。”有人反驳。

“你看他的手捂着胸口——应该是心肌梗塞吧。”第三个人提出了不同意见。

。。。。。。

大家众说纷纭。意见很热烈，可就是没有人去扶他。

一个齐耳短发婆婆走了过来，侧着脸往里看。她神情专注地看了一会儿，幸灾乐祸地说了一句：

“他也有今天呀！”

大家都侧过头看老妇。有人疑惑地问她：“你认识他？”

老妇：“认识他？——他就住在我们小区。——坏事干得太多了！”

“他干过啥事？”有人追问。

老妇冷眼看了一下地上的老头，撇撇嘴：“文革时喜欢干抄家、整人的事。一直不做正事。——这就是报应啊！”

程勇也说：“刚才他还拿个假手机跟我碰瓷呢！——后来被我识破就一溜烟不见了。——没想到他倒在这里。”

“嘿嘿！——还有这事！”众人乐了。程勇于是把发生的事给大家简单聊了一下。

“罪有应得。”老妇人准备离开。程勇却迟疑地说：

“要不还是扶他去医院？”

老妇用奇怪的眼神看程勇，说：“谁扶他去？——这种人谁愿意扶他去？——你愿意吗？”

众人也是一副事不关己的心态。

程勇不知该怎么说。不过他觉得不论如何，还是应该有人帮这个倒地的老头一下。程勇咬咬嘴唇，吃力地说：“不帮他他会死的。”

“这种人死了好！”老妇的话刚完，几个围观者笑了起来。

程勇没有回答，他拿起手机给碰瓷老头拍了照。

有人问：“你拍照干啥呢？——要把我们拍进去吗？”

程勇解释：“各位别误会。我想联系他家人，但又怕被人误会为是我撞倒了他。所以先留一个证据，”程勇把目光转向了老妇，“请问这位阿姨，你知道他的亲属电话号码吗？”

老妇人有些不高兴地说：“这种人我是不会和他打交道的。——哪里会知道他家人的电话呢？”说完，她不屑地离开了。

“快走，别管这闲事！”围观的人也一哄而散。

只有程勇留在原地。他有些为难，离开不好，不离开也不好。

这时地上的碰瓷老头开口了：“你帮帮我吧。我绝不会。。。。。。绝不会讹你的。”他从口袋里吃力地摸出手机，艰难地说：“这上面有。。。。有我儿子的电话。——麻烦你。。。。。。麻烦你帮我打一下吧。就说我心脏病犯了。”

想起刚才碰瓷的事，程勇伸出的手抖了一下，不敢去接老头的手机。

“我不会碰瓷了。——你就是我的菩萨！快帮帮我吧。”

程勇紧张地看着老头，一边慢慢接过手机，好像这个手机是一个随时可能爆炸的炸弹。

程勇接过手机，老头嗓音颤抖地说：“谢谢！谢谢！”

程勇点开屏幕，找到老头儿子的手机号，随即拨通了号码。

出乎程勇预料，和碰瓷老头的儿子交流很顺利。碰瓷老头的儿子听了程勇的说明，不但没有疑心，反而非常感激程勇对他父亲的帮助。他掏出500元递给程勇。程勇笑着拒绝了。随后他离开了，回到厂区。

碰到赵龙张伟，本想这事就这样算了。可经不住他们的软磨硬泡，程勇终于把今天逛街的经历竹筒倒豆子似的讲了出来。

大家觉得既有趣，又搞笑。都后悔没有随程勇一道上街。

当天夜里，程勇家里来了电话，让程勇请假回家一趟。

“什么事呢？”程勇的脸上挤出了皱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