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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文参与十三期馨主题：信任

在一次外出搞集体活动的大巴车上，为了增强旅途中的乐趣，负责人提议大家互相展示自己的才艺，拿出最擅长的技能表演取悦。   

节目丰富多彩，车厢内笑声不断。大家都玩儿得非常开心。我对这些内容不是很感兴趣，故而一直在闭目养神。

轮到网名叫黄帝的队友时，他给我们讲了一个故事，初时我没有认真听，还有一个原因就是隔得有点远，听得也不是很清晰。直到队友们高声重复:

“牛屎!留起!留起做脉计?吃完佢!”

大家都在重复这句客家方言笑话时，我的心突然打了个寒颤。

没错！

“留起做脉计？吃完佢!”故事里的这句话曾在我脑海深处熟悉了几十年，听到这句话，让我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老寒头。   

此刻，他那佝偻的身影在我眼前一闪而过。

老寒头是村里的地主，据说在“八一六”的批斗大会上，他的家人全部都被那些小啰啰们用锄头砸死在了学校的大操场上了。而他却因为那天去上山采草药，幸运地躲过了那一劫难。     

本来他也要被揪出来砸死的，只因“八一六”批斗会的那天晚上，村长梦见他死去多年的父亲，恳求他放过老寒头。说：老寒头曾帮他治好过痔疮，如今有能力回报，他们不能忘恩负义。当然，村长也是一个孝顺的人，于是找了一个不能再批斗老寒头的借口。就这样，让老寒头捡回了一条狗命。     

老寒头一家住在风水最好的村头，村里人瞧着他们家财、丁都很旺，不知道是谁出了一个损招说厕所可以破坏风水，于是在他家附近有地方的村里人便故意把厕所都设在他们家附近。可不知道为什么？本来村里人把厕所建那儿的目的是要破坏他们家风水的，不曾想，不见他们家落败反而是越过越好。后来有好事者偷偷请来算命先生点拨。这才明白，他们家的风水原本是属于众虎擒羊地的凶宅。结果却因村里的人使坏，在他们家周围建厕所，把他们家的房子严严实实地包裹在里面。表面上看四周都是厕所，觉得不好。实则这样一变动，竟然让他们家的风水给改成了众虎护羊地。当算命先生说出这番话时，那些使坏的人都私下里后悔得锤胸口。慢慢地，从自己家里出来再到村头去拉屎拉尿，实在是太不方便了。经历过还没走到厕所就大小便的窘态后，于是便有人把厕所搬到了家里。我猜想:老寒头被厕所包围还能大富大贵，这或许也是后来促成大家都不顾风水，把厕所移到屋里去的真正原因之一吧！     

不知道为什么？自“八一六”批斗会以后，晚上再也没有人敢出房间门了，估计村民们都知道，那天死的人里大部分都是被冤枉的。据村里的神婆说：冤死的人会变成鬼出来找人报仇。迷信的村里人，心里很是害怕会碰到那些冤魂。虽然自己没有干坏事，但毕竟还是害怕晚上一个不小心，碰上个冤死鬼就麻烦了 。以前晚上，大家伙儿都会借上厕所的机会，顺便到左邻右舍家里串串门，互相走动一下的，现如今晚上如厕都不敢出门了。一个个都早早熄灯睡觉。这样一来，整个村子突然变得阴森起来，让人更加害怕了。 

躲过一劫的老寒头突然头发一夜间白了半个头，人也变得木讷起来，他不敢跟任何人接触，天没亮就往山上跑，天不黑不敢回家。每天不是上山采药，就是躲在他那唯一的小屋子里研究药方。谁也不知道他心里想什么?     

村里人因为晚上不敢出去如厕，白天又忙碌着没时间上厕所，一直憋到晚上才拉，而晚上又不敢出去拉，憋着，憋着，久了，便有了便秘的毛病。慢慢地村里便秘的人一下子就多了起来。   

大家伙儿都拥到村里唯一的小诊所去看，坡脚李只是老寒头家晒草药的下人，至于能不能治病，用膝盖想也想得明白，居然村长让他坐镇小诊所，生病了不找他，又能找谁呢？只见他战战兢兢地询问着大家伙儿都有什么症状。完后突然冒出一句：“我可以给你开药，但不敢保证能治好哦！”一些聪明人听出了言外之意，立马跑别的地方找医生去了，后面也有一些人醒悟了过来也跟着跑了。可是其他村镇也是一样，有能力的医生都被红卫兵们赶到牛棚里去了。医院和诊所里呆着的都是不学无术之人。虽然他们跑出去到处寻医，结果也没能治好这倒霉的病。

就在大家伙儿束手无策的时候，不知道是谁突然提议说

“我们可以请老寒头看啊！”这句话一出口立马就有人去捂那人嘴巴。

“我们以前不就是找他治病的吗？而且可以手到病除。”不知道是谁又蹦出这一句。

“不行！我一定得去找他！”嘴里说着想要找他治治，腿也跟着踏出了小诊所的门。

毕竟他们家有很多祖传秘方，以前也曾治好过很多病人。可一想到曾经欺负过他，有的人现在还霸占着他家房子，还有的人甚至把他的家人砸死了。心里除了内疚还担心老寒头，会不会借机报复用药把他们毒死呢？其他人虽然知道老寒头的医术，毕竟心里还是有所顾虑。

便秘的人在厕所蹲着很舒服， 但大便就是拉不出来，一提起裤子却又想上厕所。来来回回总在厕所处折腾也不是办法。  可有些人又确实没有胆量去找老寒头。

  村里有多少人受便秘之苦，只要出门一看就能看个明白，那一个个穷得原本没有血色的人，现在都憋得满脸通红的，不用说那便是便秘症的明显症状。

村东头的阿康打听到有些人已经好了。觉得自己没有什么地方对不起老寒头，只是政府把老寒头的房间分了一间给他而已。如今实在是熬不住了，就在他再次想上厕所又拉不出来时，便在妻子的劝说下不管不顾地敲开了老寒头的房门。

房门打开房门的那一刻，夫妇俩突然扑通一声跪倒在老寒头面前，求他无论如何也要帮忙治治。阿康的妻子还声情并茂地告诉老寒头她的囧态。说她用竹枝帮丈夫挖屁股里面的便便的难堪。

老寒头犹疑了一会儿，小声说道:“嗯！你们明天早上再来吧！”阿康妻子以为老寒头不答应，赶忙告诉老寒头:“大叔，只要你能把我们家阿康的便秘症治好，我们愿意把分给我们的，你家那间房子退回给你。”说完又扯着老寒头的衣角不放手。

老寒头小心翼翼地说道:“我……我不是那意思，现在没有药了，明天一早我要到山上去采了药熬好才能给你们。”知道自己误会了老寒头，他们赶紧放手，为了不影响老寒头休息，赶紧离开。

第二天公鸡叫第一遍，老寒头就出门了，这些日子村里发生的事情他全清楚，他也知道那些患病不敢找他看病的人，大多都是背地里做过很多亏心事的。

  让便便困扰了一夜的阿康，也早早就起来了，简单洗漱后便赶过老寒头家去，碰巧老寒头正好把药熬好了，他一把接过药，咕噜咕噜就喝起来，连那药是啥味道都不知道就喝完了。

这还别说，阿康喝完药不到半小时就拉稀，据他描述拉了黑黑的一大堆以后，全身轻松，便秘马上就好了。

一看到阿康恢复了健康，阿康妻子马上就去收拾，把政府分给他们家，原本属于老寒头家的房间，果断退还给他。虽然阿康几次三番不让妻子还，因为他打听到有很多人都是这么跟老寒头说过这样的话，但当他们治好病后，却也没有还房子给他。可阿康的妻子是一个很讲信用的人，她觉得自己不应该伤害老寒头的心。事实上，老寒头刚开始也不敢接受，后来拗不过阿康妻子的执意要还，最后不得不收了回来。

那些龌龊事情做得太多的人，实在不敢光明正大去求药，只好偷偷摸摸跑去找阿康倒在大路上的药渣，认清是什么草药后，自己去找药熬着吃治病，可不管怎么吃药还是治不好，非要老寒头亲自熬制的药才有效果。乡人们都私下里怀疑老寒头为了保命，是否私下里藏了几味药不让人知道呢？奇怪的是：能倒药的地方，有好事者找了个遍都没有发现其他药渣。

有了两间房子的老寒头，心里还有些许的担忧害怕，还回来的房间是一直不敢动，唯恐又有什么风波把自己的这条老命再次搭了进去。

随着改革开放的春风大吹拂，这个时候，国家鼓励大家农闲时间经商，村里开始有外镇的一些卖货的脚夫挑着货物来村里做买卖。有时候碰到下雨什么的，那些货商不方便回家就想在村里留宿，可谁家都没有多余的房子，最后只好找到了老寒头。

老寒头一直不敢接，有那么一次，突然下很大的雨，卖货郎没办法只好找到了村长，央求他帮忙安排住宿，顺便还把剩下的一大块麦芽糖送给了村长家的孩子们吃。

看到孩子们吃得那么开心，想着关照了卖货郎以后孩子们就可以经常有糖吃，村长便马上把卖货郎引到了老寒头家里。

村长的突然到来，吓得老寒头全身直打哆嗦，不知道如何是好，搓着一双手不知道该如何放。头低得不能再低，根本不敢正眼看村长。当他明白村长是介绍卖货郎来他家住宿，而且一晚上还可以收5毛钱，虽然心里暗喜却一点都不敢流露出来，做出不得已的样子。

“这……这样合适吗？”

就这样老寒头家变成了最初的旅馆，因为这笔收入可观，所以他善待着每一位来入住的江湖商人，把那些商人的衣食都安排得妥妥当当的。后来再有进村的货郎们都会去他家住宿，那些商人们也跟他相处得非常融洽。

那时候，我们很喜欢去他家看那些卖货郎做麦芽糖，而老寒头看见我们来了，也会跟商人讨要一点糖，分给我们吃。

记得有一次，正好是晚上吃饭时间，我又和村里的小伙伴们去老寒头家凑热闹，正好卖货郎在洗澡，老寒头则在厨房里面准备煮饭。

只听见货郎说他在邻村用糖跟小孩换了一包糯米粄，交代老寒头不用煮饭了，晚上就吃糯米粄。 

然后他便提了水去冲凉。 

结果老寒头打开一看，里面竟然是一包牛屎!  于是老寒头便大声告诉货郎:“是牛屎!”  而货郎却在冲凉房大声回他:“留起做什么?不多!全部吃完!”在门口围观的我们虽然还年幼，但看着东西还是能明白意思的。都哈哈大笑起来，笑得连气都喘不过来了!  知道那货郎没听明白，老寒头又重复了一遍:“牛屎!” 

“留起?留起做脉计?吃完佢!”货郎还是固执说道。  当货郎从冲凉房出来后，看到摆在面前的“牛屎”羞愧难当!  原来货郎在邻村看见一个小男孩在家门口吃糯米粄，便走过去跟他套近乎，让孩子的糯米粄跟他换糖吃，小孩真把手上刚咬了一口的糯米粄跟货郎换。 

货郎也不管是孩子吃过的。不忌讳地几口就把糯米粄吃掉了!  孩子也贪吃他的糖，而货郎更想吃孩子的糯米粄，于是他们互问有无后。 小孩便立马跑回家去拿糯米粄出来跟货郎换糖吃。 

不曾想在男孩准备拿糯米粄的时候，让刚刚喂牛回来的奶奶碰了个正着。当她了解情况后，觉得这个货郎实在是太可恶了，竟然来欺骗自己家的孩子。 

气愤中突然心生一计，她让孙子在厨房等她，告诉孙子该怎么怎么做，而她自己则去采了厚厚的一叠芭蕉叶子，到牛栏包了一大包牛屎，封得严严实实的让孙子拿去跟货郎换。 

“你快点走!待会儿如果我奶奶回来就麻烦了。”小孩装出惊慌失措的样子说道。  货郎觉得在理，急急把剩下的所有糖都给了那小孩。挑起货筐就走。

  货郎惊慌失措地走出村口后，偷偷瞄了一眼跟小孩换来的那一大包糯米粄，心里得意极了，回味着刚才吃的那糯米粄的味道哼着小曲回到了老寒头家。 

现如今竟然是牛屎，此刻那失落的心恨不得有个地缝钻进去。这个丑真的丢大了!  听着黄帝的故事，小时候想不明白的事情，对于现在的我是全明朗了。这些传出来的故事大多都是在取笑或是贬低老寒头和货郎。 

出了这事情后大人们都教自家孩子要多防着点老寒头和货郎。都不太愿意孩子跟他们走那么近。 

但我知道他们没有大人们所说的那么坏!  每到农忙时节那些货郎都会帮家里干完活才会出来。习惯了有人一起过的老寒头，这个时候就会显得特别孤独，以前有货郎来，小孩子们会围在房间门口，企图讨一两块糖吃，现在知道没有货郎也不可能有东西吃了，是绝对不会再往老寒头家踏半步的!  但我的父母没管过我这些事情，所以我还是习惯从他家门前绕道去上学，还习惯把头伸进去看看。 

有那么一天，在去上学时我竟然又习惯性地从他家面前过，还探头往里看。这一看不打紧，竟然看见老寒头病了，他招手让我进去，我犹疑了一会。但一想到他平日里曾给过我糖吃，便嘚瑟着进去，原来他是让我给他倒水喝。 

我小心翼翼地给他倒了水，还把手上拿着，当早餐吃的红薯留给了他。 

这一天我的心绪很不安宁，上课老开小差，整一天老师究竟讲了什么一点都没听到，心里老在想:他一个人就这么病了，连水都倒不到，吃饭又该怎么办呢？

中午回到家，我翻着铁锅看早上的红薯是否还有，打开锅盖一看，我失望了!

“本来我是要把它们丢池塘里喂鱼的，想到你喜欢吃番薯特意叫你妈给你留了两条。呐!给!”这时候爷爷突然从后面给我拿出了两条红薯说道。

我没有吃，趁大家不注意，偷偷把那两条红薯放到了老寒头家，正对着他床的那个窗户上。不管他能不能看见，也不管他是否知道谁给的?会不会去吃，我就回家了。

我偷偷给他拿了几次，也没有去问过他有没有吃。 但从那以后，老寒头表面上对我跟大家一样，私下里却经常另外给我留糖吃。而当着大家的面时，他偶尔也会呵斥他们那样呵斥我走开。

因为和那些卖货郎在一起喜欢吃炸炒的东西，后来听大人们说老寒头得了一种叫“火病”的病（其实就是肺病），还说这种病会很快死人，而且还会传染。

害怕被传染的大人们，绝对不会让孩子因为贪吃而得病，所以都禁止自家孩子再去老寒头家了。     

这时候，街上开始有人开了店铺，货郎们的生意已经不是那么好做了，进村的货郎几乎没有了!     

但我还是习惯了偷偷从他家门前过，在他生命即将终结的那一个月，我看见他总喜欢慢慢挪到大门口的门栏前坐看大路，那神情仿佛在等某个人。     

我远远地望着他，寻思他是否还有什么亲戚?抑或是在等哪个货郎?     

无意中他竟然发现了我，远远招手叫我过去，念着他好的我，此刻真不敢忤逆他的心意。我远远地站在他面前，问他有什么事情？他突然给了我一封信!     

我小心地拆开信封，里面放着五十元钱，和两个袁大头和写给我的一封信，我想这应该是他的全部家当了吧!我只是个十岁小孩，而且还是女孩子，他为什么会把这些东西交付给我呢？     

信的大概内容先夸我是个好孩子，现在是新社会让我好好读书，将来定会有出息!还让我等他死后，给他买一个花圈送他。其次就是忏悔他当初为了保命没有让人知道药方的真正内容。他还告诉我，之所以他们照他倒的药渣治不好病，是因为他把那两种真正能治病的药，在另一个地方埋藏了起来，还告诉了我埋药的位置。并把他手抄的所有药方书都留给了我!     

这件事情我一直不敢说出去 ，但也不敢从他家门前走过。     

直到老寒头去世那天，我突然很害怕也很焦虑，我真不知道怎么给他买花圈，实现对他的承诺。后来实在没有办法了，我冒着挨骂的风险把那封信和钱拿出来交给父亲看，并请求他帮忙。     

当时的我心里很害怕父亲会不答应，然而父亲看信后竟然表扬我做得很棒！没有辜负他与人为善的教诲。父亲也可怜老寒头，也受过他家的帮助想报答他，但如果不是有这封信，他也不敢随便去跨越。     

没有子女的老寒头，本来是没有人理会的。后来在做老师的父亲安排下，请来了全校学生给他送行安葬，也还算堂皇，至此总算了却了我的心愿，让他入土为安。   

  谁也猜不透父亲为什么会这么做，我也曾担心村里人会嚼舌头，让父亲难受，后悔接下老寒头的信。但在送老寒头回来的路上，父亲竟然让我假装生病不舒服，推托要照顾孩子，把老寒头的一切财产都交给了村长处理，一分便宜都没有沾。

因为大家都知道老寒头是孤老头子，又加上父亲没有去沾一点便宜，这件事情便这样过去了!

父亲认真翻看了老寒头留下的手抄药书后，竟然阻止我继续看，并把那些药书收了起来，因为里面全是我不太认识的繁体字。父亲认为药书抄三遍也会毒死人的，除非我答应他去考医科大学，懂得每一味药的药性，否则不会把那书还给我。

当然啦！现在医疗那么发达，老寒头治过的病，早已不再是什么疑难杂症了，在医院里随便哪个医生都能治好! 我没有去读医科大学，当我跟他说起这件事情时，父亲忘记了当年的这件事情。 还有那本药书父亲也早已忘记放哪儿了!

父亲只好对着我笑笑说:“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