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不同于大城市的特色书店,小城镇的书店往往也兼具出售文具与一些杂物,空间不大不小,两扇木质的大门终日敞开,朝着人来人往的街道,通常只有夜晚打烊的时候,这两扇大门才有了牛郎织女般的团聚。因为所贩卖的商品种类杂,所以店家喜欢将高大的书柜紧贴着除门以外的三面墙壁,以节省空间,书店的中间则整齐地陈列着几排低矮的书架,上面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商品,令人眼花缭乱。
正午时分的书店鲜有人光顾,除了柜台的售货员,只有寥寥几个学生模样的男女在挑选文具,耳边偶尔传来他们几声听不清内容的絮语。我站在靠近大门的一面书柜前,低头翻阅手上的一本杂志,冬日的阳光穿过门槛,懒洋洋地洒进来,给室内增添了几分暖意。门外响起清脆的脚步声,我恰好抬头,视线便与门外之人的目光撞在一起。那是一位高挑的女生,留着黑色的及肩发,眼尾微微扬起的弧度,叫我一眼便认出了她,是我小学六年级的班主任的女儿,陈小芹。
此时,她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眸中的疑惑渐浓。我把杂志塞回原处,犹豫着要不要打招呼。还未等我思索出结果,她已迈步走到身旁,状似询问:“你是不是.....”她还没来得及道出我的名字,我就在她一脸不确定的神色里点了点头。付完账的几个男女学生陆续从我们身边路过,朝门外走去。陈小芹伸出手,拍了拍我的肩膀,不无惊喜地说:“真的是你啊,好多年没见过你了,都快认不出你来了,你留长发了啊!”我拽了拽及腰的长发,看着她跟小时候一模一样的五官,笑了笑:“一不小心就留了这么长了。”
初冬的天气阴晴不定,一时风一时雨,说来就来,打得人们措手不及。这不,刚才还阳光明媚,一眨眼的功夫,就变了脸,黑云密布,大有畅快淋漓痛哭一场的架势。不知是见着我实属亢奋还是对光阴似箭的感慨,陈小芹不停歇地说起了许多小学时候的往事,二班的某某顶撞老师,四班的某某某喜欢三班的某某。我换了一个站立的姿势,在她渴望赞同的眼神中时而回应一两句“记得”、“对啊”。我表现得像一个尽责的倾听者,她则是仿佛在我简短的回应中受到了莫大的鼓励,继续滔滔不绝。
门外的天色又暗了几分,从书店门口走过的行人大多步伐匆匆,兴许是想趁暴雨来临之前赶回家吧。出门的时候不记得家里的窗户有没有关,外婆现在是在邻居家唠嗑吗?思绪浮浮沉沉,一会从河面荡漾而出,一会又似被水草缠绕住,划破平静,坠入河底。待回神时,陈小芹不知何时停止了说话,只见她一言不发地看着我,眼里的情绪恰恰就如同那河里的水草般紧紧地锁住我。她说:“你还记得丘吗?”可能是以为我没听清,她急忙追加了一句:“就是那个以前我经常拿棒棒糖来找你换他的大头贴的长得很帅的丘。”说完,她似有些不好意思,抬手拂开碎发,摸了摸自己的后颈。
雷鸣声骤然在天际炸起,不一会儿,响起了淅淅沥沥的雨声。从书店望出去,仿佛在门前倒挂了一幕天然雨帘,对面的建筑模糊得像打了马赛克。雨水沿着屋檐一滴一滴地掉落到地上,随后汇入街道的一滩积水。时间转动的齿轮仿佛卡住了,在这个阴雨绵绵的午后,一切似乎都慢了起来。
恩,我记得。
第二章
1.“没关系,妹妹叫我哥哥也行。”
因着跳级的缘故,我的小学只读了四年,而这四年,我与外婆在一座南方小镇相依为命。记忆中,这座小镇终年没有秋天,一二月是最寒冷的季节,但也不需要裹上羽绒服,套件毛衣加外套即可。外婆家是一幢两层半高的楼房,外面贴满了银白色的瓷砖,小镇上的房屋大多都是这副装饰。楼房前有一块小空地,站在小空地上,往东边方向望去,是一栋两层半高的灰白色楼房,那是外婆的老姐妹丘奶奶的家,两栋楼房之间来回不过两三分钟,因此,外婆与丘奶奶来往十分频繁,不是外婆一得空就去丘奶奶家闲聊,就是丘奶奶时常过来找外婆话家长里短。
搬来的第一日,办完入学手续,从学校回来,外婆就带我去了丘奶奶家串门。丘奶奶摸了摸我的齐耳短发,刚夸完我机灵可爱,一位小男生从二楼走了下来。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丘,跟我差不多高,白皙透亮的皮肤,浓眉大眼,秀气得像个女孩子。丘奶奶说,他和我是在同一年来到这个世界,但月份不同,我生于乍暖还寒的四月,他则诞于举家团圆的八月。说至此处,丘奶奶让他以后喊我姐姐,清秀的小男生看了我一眼,小脑袋一扭,不服气地哼了两声。据外婆回忆,当时我踮起脚,抬起小手摸着别扭小男生的头说:“没关系,妹妹叫我哥哥也行。”奶声奶气的一句话把两位老人逗得直乐,可想而知,六岁的丘也被这句话气得往后好长一段时间见到我都是绕道走,我着实委屈,谁让他长得比女孩子还精致。
2.“丘弟弟,你这是在等我吗?”
当我将这一地带大大小小的孩子收入麾下,光荣晋升为孩子王之后,我才知道,从丘奶奶家朝南方向,沿着直线往前,数到第五棵榆树,便可以看见一栋青绿色的三层楼房,里面住着丘的父母。我们居住的这片区域属于新开发区,附近独栋楼房居多,道路边上种满了一排排枝繁叶茂的榆树,每到夏天,一群孩子就以爬榆树为乐,其中尤以我为主,因为我姓王,名字里带了一个蝶字,因此他们给我取了一个绰号,众人皆亲切地称呼我为黄蝴蝶。
新开发区与小镇热闹的中心街隔了一条街的距离,那栋青绿色的楼房正好座落于街头的转角处,每日上学与放学回家,我都必须经过这栋房子。我与丘都就读于镇中心小学,但他比我低了一级。偶尔清晨,我背着书包,晃晃悠悠地拐进街头时,会看见穿着一身蓝白色校服的丘站在家门口,他见着我了,便一脸不情不愿地蹭过来,和我一同去学校,每当此时,我都会格外严肃地问上一句:“丘弟弟,你这是在等我吗?”他往往都是瞅我一眼:“奶奶让我们一起上学,还有,不要叫我丘弟弟。”身为孩子之王的我当然是不可能理会这些不合理的要求,所以我“哦”了一声,继续晃晃悠悠地走了;偶尔日落西山,我放学路过那栋青绿色的楼房时,一抬头,经常看见丘趴在窗户上使劲往外瞧,门前的榆树郁郁葱葱,我看不清他到底在瞧些什么,或许是天边不远不近的云吧。只是,当我走出榆树的遮蔽,暴露在他的视线范围内之时,他就像被可望不可及的白云辜负了一般,毫不留情地关上了窗户,徒留我丈二摸不着头脑;偶尔我坐在灰白色楼房门口前的那棵榆树宽厚的枝干上晃荡着腿,丘顺着一棵棵榆树,从青绿色的楼房走来,小小的身影挺得笔直。待他走到树下,我都会喊上一声:“丘弟弟上来玩啊。”刚开始,他还会皱皱眉头,后来直接无视我的呼喊了,小小年纪真是无趣得很啊。
丘虽然无趣得像个小老头,但并不妨碍学校的一众情窦初开的小女生纷纷对他暗许芳心。当她们得知我是丘的邻居姐姐以后,开始改变策略,以贿赂我为攻破丘的突破口,这个习俗一直沿袭至我小学毕业,期间,借丘之福,我虏获了不少零食。虽然丘通常对此表现出不齿,但我甚是心满意足。
第二年,丘妈妈生了一个大胖小子,取小名为衡衡。当衡衡会走路的时候,他已经学会跟在我身后,咿咿呀呀地喊我“黄蝴蝶”了,我拿出姐姐的威严,努力纠正了他几次,但他每次都是随着他哥哥一起喊我“黄蝴蝶”,挣扎了数次后,我放弃了对他这棵朽木的雕琢。
3.“不想浪费钱。”
小学五年级,丘迷上了游戏机,经常拽着我们几个小伙伴一起组队去游戏室。虽然我称霸孩子界,贵为一代孩子王,上能考试满分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下能爬树逗鸟麻将纸牌无一不精,但是我确实没什么游戏细胞,通常都是操控着蓝色的摇手,使劲乱按红黄白三键。丘坐在我旁边,见我一身凛冽杀气,每每都忍不住侧过身来,把我的摇手抢过去,干净利落地通关后,再若无其事地回过身,继续在自己面前的那台游戏机上拳斗通关。一到这种时刻,我作为孩子王的威严就失了色,不乏一两个熊孩子边激情满腹地按动游戏键边询问丘怎么老帮我通关,闻言,丘总是一副勤俭持家的模样,一本正经地回道:“不想浪费钱。”我一听,觉得甚是有道理,毕竟一个游戏币一毛钱呢,这在当时可是一笔巨款,够我买一颗棒棒糖了。这般想着,我看丘弟弟的眼神也多了几分慈爱,他反倒不太领情,说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如今细想起来,真是极恐,八九岁的小孩懂什么是鸡皮疙瘩了?
4.“少男心深似海啊。”
这座小镇不大,低头抬头都是熟人。正巧丘的一位同班女同学住在丘奶奶家隔壁,这位女同学长得也是柳叶眉弯弯挂银盘,樱桃小嘴一点红,好一个美人胚子,虽比我还年长一岁,却也常常与我厮混在一起,只是她有一个不好的癖好,喜欢将我拦截于放学回家的途中,尔后拐至她家门口。然后搬出一张低矮的四方桌,随即又搬出三张矮凳,所有事宜准备妥当后,她不知从哪掏出了一副塑料围棋,摊开棋盘,便开始东张西望。远远看见了丘,她便大声喊他过来:“黄蝴蝶在这里,你快过来一起下棋。”每每此时,我都能看见丘的眉头皱得像两座小山岭,随后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与我一同下棋,柳叶眉同学在一旁不停地向丘询问一些问题。我正盯着陷入死路的棋局迷思苦想,丘突然朝我砸了一颗白子,思路被打断的我愤怒至极,抬首欲打算发作,只见丘白嫩的小脸上一片红晕,好像一个水彤彤的红苹果。须臾之间,我也忘了发难,盯着他左瞧右看,兴许是受不了我直白的视线,他气呼呼地站起来,走了。
与柳叶眉同学无言对视了几眼后,我提出了疑问:“他怎么了?”柳叶眉同学似乎与我存着共同的疑问,茫然地回了一句:“不知道啊。”
“你刚才跟他说什么了。”我坚持表达疑惑。
“也没什么啊,就是问他喜欢什么样的女生啊。”她舒了舒柳叶眉,继续茫然道。
“那他害羞什么,真是少男心深似海啊。”
5.“你看,这个就是绊倒你的人。”
春去冬来,岁月如白驹过隙,两三年的时光一晃而过,转眼间,我升上六年级,丘也升上了五年级。丘的个子长得极快,而我的个子却是胸无点墨的腐朽书生,一时半会还真的挤不出一丝丝高度,于是由一开始的差不多高变成如今的我才至他肩头。随着身高的节节增长,丘是越来越不喜我喊他丘弟弟,每当我心血来潮喊上一两声,总能收到他扫过来的阴测测的眼风。不提也罢,甚是伤感。与此同时,丘的桃花缘也丝毫未有缩减的趋向,而且大有日益旺盛的趋势。
这一年,机缘巧合之下,我结识了陈小芹,她不仅是我小学班主任的女儿,也是丘的五年级同班同学。据陈小芹日后所倾诉的衷情,她沉迷于丘的美貌而不可自拔,希望我这位僚机能够助一臂之力。我思索了几秒,作为难状,见此,她立即愿以棒棒糖报之,我本着助人为乐之心,当场应允。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大头贴开始在中小学生之间风靡起来,为了帮助陈小芹同学一解相思之苦,我忽悠丘去拍大头贴,并以帮他代写作业为交换条件。初始他严厉地拒绝了我,我使出看家本领,磨得他最终妥了协。接着,我们便开始了长达一年的一手交作业一手交大头贴以及一手交大头贴一手交棒棒糖的三方和谐交易。
时间不停地推着我们往前走,家门口的榆树黄了又绿,六年级的最后一个学期,学校举办了运动会,我作为班长,义不容辞地报了八百米长跑。比赛的那日是晴天,万里无云,操场上围了一圈又一圈的师生观众,我站在圆圈中心的跑道上,斗志昂扬。随着“嘭”的一声,我并没有像其他选手一样铆足劲头往前冲,老师说要保持体力,以应最后的冲刺。因此,我平缓有力地驰骋于二号跑线上,几圈下来,周围的对手都已有些体力不支,终于等到了冲刺终点的时刻,我摩拳擦掌,正集齐全力往前冲,殊不料,一个对手故意横出一脚,我摔倒了,也与冠军失之交臂。左腿膝盖上破了一个大血口,来不及多想,我爬起来,跑完了全程。随后不等运动会结束,便拖着伤残的左腿,慢悠悠地荡回家。
不过下午三四点,日光正盛。行至家门口,我倒是有些退缩了,生怕外婆担忧。看着依然有血丝外流的伤口,我坐在榆树下的圆坛上,甚是苦恼。丘不知何时坐在了我的身旁,只见他缓缓蹲下身,往我的伤口上贴了三个创口贴。紧接着起身,从地上捡了一根树枝,指向一处空地,朝着我说:“黄蝴蝶,你看,这个就是绊倒你的人。”说完,他便弯腰用树枝抽打那处空地。我看着他弓起的背部,陡然间,眼睛像进了沙子,有点湿漉漉。
我没有告诉过他,这个场景一直镌刻在我的脑海中,摔倒的时候没有哭,错过冠军没有哭,感觉到疼痛的时候也没有哭,只是看着他抽打空地的动作,却突然红了眼眶。一个人能够原谅生活中突如其来或者不可避免的苦难与折磨,那么,这份原谅背后必定是由很多的爱所积累而成的。在你知道或不知道的时候,总有一些人默默地予你温暖,只望你心怀温情,足抗余生风雨。
后来,我小学毕业,离开了这座小镇,到更远的城市求学。那个年代,网络还未普及,没有微信QQ,更没有手机通信,一旦分开,就是生离。
第三章
1.知否?
雨停了,阴云散去,碧空如洗。陈小芹跟我告了别,抬脚就要走,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刹住迈开的脚步,爽朗地笑道:“对了,有件事你肯定不知道。”闻言,我不解地望向她。大雨过后,形形色色的居民从各处涌现出来,穿梭在湿润的街头巷尾,人潮声逐渐趋向鼎沸,隐隐约约中只听见她说:“其实那些棒棒糖都是丘让我给你的,他不让我告诉你。”
日色渐朗,我眯了眯眼,笑着回道:“可能他怕真的没人会用棒棒糖来换他的大头贴吧。”陈小芹似是愣了愣,然后脸上展开了一个大大的笑容,又返回来拍了一下我的肩膀:“我以前就喜欢你这种没心没肺的性格,没想到现在一点都没变。”
我一副不苟同的样子:“不是说头发长长了吗?”她没止住笑:“对啊。”话音刚落,她敛了敛笑容:“不过那时我是真想要他的大头贴,只是我刚从你那里拿了,他又给拿回去了。”我没有说话,笑睨着她,许是被我看得难为情了,她甩了甩头发,向我挥了挥手,出门就往南边走去。
书店的人渐渐多了起来,交谈声愈加嘈杂。我刚走出书店,一股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皱起鼻子闻了闻,果然藏了雨水的甘香味。北边的天空乍现一道彩虹,烧烤摊前的孩童欣喜得手舞足蹈,不停地摇着父母的手臂:“妈妈,是彩虹,彩虹.....”从奶茶店奔出两三个年轻人,他们一边掏出手机对着彩虹拍照,一边和同伴聊着赶紧发朋友圈。一时间,孩童的吵闹声、长辈的应和声、年轻人的说话声、拍照的咔嚓声等,不断在这条街道上交相辉映。色彩斑斓的彩虹宛如一座拱桥,架在大雨清洗过的天空,清晰可见。
陈小芹的身影早已不见踪迹,我朝北走去,走了几步,眼前的彩虹已恰似触手可及。往北一直走到尽头,再拐过一条店铺林立的街道,然后弯进一条小道,便看见外婆坐在一张长凳上,正笑容满面地和身旁的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奶奶在闲话家常,她们的身后是一栋两层半高的灰白色房子。
见我站在榆树下发呆,外婆喊道:“站在那干什么,过来跟丘奶奶打招呼。”说完,便转过头去跟丘奶奶乐呵呵地说起话来:“对啊,就是以前放在我这里读书的那个小外孙女啊,以前还经常和你大孙子一起玩.....”
“都长这么大了啊.....”
2.岂能不知
一路走回来,白鞋上沾了不少污迹,仿若不经意间在宣纸上氤氲开来的墨珠。我盯着鞋面的点点墨珠,陷入了沉思。
其实,我知道。
初三的暑假,我回来陪外婆小住一段时日。每回午睡醒来,她喜欢到丘奶奶家闲坐。有一回,我去丘奶奶家找外婆,刚走到门口,便看见她和丘奶奶坐在门前的长凳上乘凉,两人各执一把蒲扇,你一言我一语,聊得好生热乎。还没开口,衡衡就从屋里跑出来,嘴里含了一颗棒棒糖,见到我,高兴地窜过来牵我的手,一边从嘴里拿出棒棒糖,一边仰起小小的脑袋问我:“黄蝴蝶,你过来了啊?”
那时候,他已长至我的肩膀,我捏了捏他的脸蛋:“叫姐姐!”他不理我,眨巴着一双形似他哥哥的大眼睛,我又捏了捏:“吃那么多糖会长蛀牙的。”一听这话,他眼也不眨了,踮起脚,凑近我的耳边悄悄地开口:“哥哥给你买了好多棒棒糖,藏在抽屉里,我偷偷拿了一根。”好奇心被他这神秘的语气勾了起来,我挤了挤眼:“真的?!”“嗯!”他重重地点了点头,随即像是怕我不相信他的话,拉着我就往屋里走,还不忘回头向我保证:“我带你去看!”
上了二楼,衡衡推开一扇没有落锁的房门,然后拉着我走了进去。入眼便是临窗而摆置的书桌,上面堆放了一些文具书籍,还有一盏台灯,以前我每次都是从这张桌上把作业拿走,写完再放回来的时候,桌上就多了一袋小小的大头贴,一张张打开来看,都是同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少年,只不过有的眉头紧锁,有的薄唇紧抿,有的面无表情。桌旁紧挨着一张单人床,再往上是挂满篮球海报的雪白墙壁。
衡衡邀功似的拉开了书桌下的大抽屉,整间房顿时布满了糖果的香甜味。诺大的抽屉盛满了五颜六色的棒棒糖,有红的,黄的,蓝的,绿的,蓝红绿三色相间的,黄白混色的,虽然琳琅满目,但糖纸上无一不印着“真知棒”三字。仔细看了看,这根红蓝色的棒棒糖,我似乎从陈小芹的手中接到过,那根青黄色的,我好像也从她的手中接到过,还有橘黄色的那根.....
原来害我蛀牙的棒棒糖也有名字,它叫真知棒。衡衡眼巴巴地盯着满抽屉的棒棒糖,嘴角瘪了下去:“哥哥真偏心,每次都是买给你,不给我。”我俯下身,双手扯了扯他耸拉的嘴角:“你怎么知道是买给我的?”他瞬间睁大眼睛,不满地控诉:“哥哥每次都买了好多棒棒糖,我想吃,他不肯给我,说黄蝴蝶喜欢吃甜的,要留给黄蝴蝶,哼哼,黄蝴蝶不就是你嘛!”
没有开门的房间显得有些昏暗,我站直了身子,房间里的糖果香不减,伸手进去拨了拨满抽屉的糖果,即刻就染上了满手掌的糖果香,我把抽屉推了回去,然后用没有糖果香的右手牵起衡衡,往外走去。
“衡衡,别告诉你哥哥我知道他藏了棒棒糖。”七八岁的小男孩仰起头看我,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嗯!”
我摸了摸衡衡的头,牵着他走下楼梯,二十四阶的楼梯,一步一阶,上来的时候,走得惊奇而急促,不记时刻。双脚踏在一楼地砖的那一刻,恍惚间,心头涌上一种奇妙的感觉,仿佛刚刚走完了一段人生。
外头传来断断续续的说话声,还有吱吱喳喳的蝉鸣声。走出屋外,抬眼一望,艳阳高照,热气来势汹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