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女人的觉醒(二)

悲惨的过往

张惜君的过往很是悲凉。

张惜君小时候生活在一个重极度男轻女的家庭里,哥哥是老大,下面是大姐、二姐、最后是张惜君。她从母亲嘴里得知,哥哥出生时,由于是家族里的老大,又是男孩,全家欢天喜地,如获至宝,那是百般照顾。从祖上太爷爷到爷爷,更是宠爱有加,而两年后大姐出生就不一样了,都以为母亲二胎生的又是男孩,谁知是个女孩,但也能接受。等到二姐出生时,全家族就彻底变化了,太爷爷一听说是个女孩,气的直接拿着拐杖乱打人,直呼自己命运不好,太奶奶嘴里也是骂骂咧咧,说母亲不争气。爷爷奶奶也是不满意,奶奶只有在母亲产女当天进行帮忙照顾,第二天就走了。

由于父亲是小学老师,工资实在不高,三个孩子的负担实在太重,二姐4岁那年,爷爷实在看不过去,说家里的丫头片子太多,就背着张惜君的父亲和母亲,把二姐领到村东边的池塘,准备推她下水,淹死她,后来村里人发现了,二姐被救走了,父亲和母亲知道真相后,和爷爷大吵一架。后来计划生育,家里的负担实在太重,母亲准备把二姐送人,托人打听了一家,是邻村的一般人家,结婚数年不能生育,想领养一个,母亲感觉那家人还不错,就把二姐送去了,那年瘦小的二姐才6岁。可惜好景不长,二姐9岁那年,那家的女主人由于得重病去世了,母亲看二姐跟着光棍继父不安全,又把人要了回来,从此二姐又回家了。这也是后来二姐得了精神分裂症的重要原因,被遗弃和不被善待。

二姐回家那年,张惜君已经一岁多了,母亲也期待是个男孩,没想到又是个女孩,那时大哥和大姐已经上初中了,家里进入了极度贫困时期。只记得父母被逼无奈,走投无路,家里做起了生意,是到大街上摆摊卖货,偶尔也会到集镇上去卖菜。家里的生活也是无比拮据,张惜君时常穿着破烂去上学,学费更是一拖再拖,被老师批评,被同学笑话,家庭的贫困让她非常自卑,长时间的自卑,她形成了一个内向,文静的小女孩,但是非常害怕生人,看着父母劳碌奔波,张惜君时常自责,她觉得是自己给父母造成了负担。

如果贫困让人产生自卑的心里,那么灾难更能让一个人产生绝望的念头。就在张惜君8岁那年,上初中的二姐得了精神分裂症,时常幻听,出去乱打人,刚开始父亲还以为二姐在学校被人欺负导致的,最后实在严重了,父亲让她辍学了,得了精神分裂症的二姐时常在家乱吼乱叫,打砸东西,附近的医院去遍了,都无济于事。周围的邻居更是风言风语,十里八村的都来我家看热闹,看我家里出现了个疯子。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张惜君看到父亲抹着泪对躺在床上的二姐说:“我们可真是没了法。”她顿时心里一阵难受,从此,张惜君就没有了童年,每当想到父亲哭泣抹泪的那一幕,她心里就说不出的难受。

之后在漫长的很多年里,家里常常鸡犬不宁,张惜君总是被吓的钻到角落里,瑟瑟发抖,每天放学,她都是先到家门口的墙角,静静的听一下,家里是否有大闹的声音,如果有,她就先在外边待一会再回家,如果没有,她再放心回去。好在父亲没有放弃对二姐的治疗,经常向别人打听看病的地方,跑很远去治疗,在父亲不懈的坚持下,二姐的分裂症状终于治好了,虽然忘性较大,但能够自理了,这是一大喜事。

而母亲更是偏心的厉害,大哥上的是师范高中,如果家里有条件了可以继续上大学,不上大学也可以分配工作到乡村中学,母亲果断决定让大姐辍学、让二姐离家,到南方打工,供养大哥继续上大学,后来大哥看家里情况实在差劲,主动放弃了上大学的机会,直接去了乡中学教书了。那时张惜君10岁左右,父母的偏心她是看在眼里,寒在心里。大姐、二姐去南方打工了,听说用青春在电子厂打工挣的钱,都寄回家给大哥盖房娶媳妇用了。两年后,大哥结婚了,嫂子进了家门,头胎生的是男孩,母亲高兴坏了,又由于哥嫂都在乡村中学教书,照顾孩子的事就有母亲承担了,记得那年初冬,侄子一岁多,计划生育严谨,特别是在事业单位的哥嫂,一旦生育了孩子被暴露出来,工作就要丢掉,母亲赶紧想法子,收拾一下,带着侄子去了远方亲戚家。记得那天张惜君放学回家,找不到母亲了,询问得知,母亲带着侄子去远方亲戚家了,剩下她和父亲,哥嫂一起生活,她每天做的最多的就是洗锅、刷碗,帮着父亲干地里农活。那时她心里有一点点委屈,母亲怎么一声不吭就走了,比如安排好她的衣食住行,告诉她一声去了哪里,何时回来,可惜母亲什么也没留下。

这种无声的忽视成了张惜君一辈子难以忘怀的心病,她无法原谅母亲。转眼两个多月过去了,冬天来临了,那时她已上了初中,每天跑回家吃饭,走在路上,顶着凛冽凉风,浑身冷的难受,尤其是两腿外侧,时而生疼。一连几天,每当晚上盖被子睡觉时,两腿外侧都会发痒,才12岁的她只有用手不停的抓,最后流脓、冒水,一干就结痂了,实在难以忍受,她就告诉了父亲,父亲这才买了冻疮膏,抹完药算是好了。而和奸诈的嫂子在一起生活,张惜君更是受尽了委屈,时常嫂子让她给自己洗衣服,大部分家务都让惜君去做,而自己乐得清闲。也就是从这时起,张惜君学会了讨好别人,形成了逆来顺受的人格了,这给她后来的生活带来了近乎灭顶之灾。

又过一年,她上了初三,母亲带着侄子也回来了,她仍然每天两点一线放学回家吃饭,而每天的饭菜非常简单,就是两个馒头和半碗咸菜丝,记得有一天放学回家,母亲嘴里骂骂咧咧,说张惜君一顿吃掉了两个馒头,家中粮食不够吃了,张惜君默默咽下嘴里的馒头和咸菜丝,看着母亲给侄子准备的葱花炒鸡蛋,扑鼻的香味,她闻了又闻,眼睛噙满了泪水,她也只是个孩子呀,她也吃一口那扑鼻的炒鸡蛋,可惜,父母眼里没有自己。转眼中考时间到了,父亲看她学习不行,决定不让张惜君参加中考了,理由是反正也考不上,不如省些报考费用,她虽然心里难受,但逆来顺受的性格使她不敢吭声,她甚至能理解父母挣钱来之不易,自己考不上,报考费还是可以省的。就这样她错过了一次中考。来年,她和父亲好好商量,又去复读了一年,临近中考,父亲又告诉她不要参加中考了,原因是她平时的成绩不达标,可以选一个职业学校学一门技术,张惜君想,所谓的职业学校就是中专,上了两年就去厂里打工了,而继续参加中考就可以读高中,还有上大学的机会,这样就可以离开这个家了,离开这个让自己感到压抑的地方,在张惜君极力坚持下,父亲同意她参加考试了,她知道机会来之不易,自己小学基础薄弱,要付出比别人百倍的努力。

终于,中考结果出来了,她考出了全校第二名,这令瞧不起她的父亲大吃一惊,没想到自己看不上的女儿考出了这么好的结果,张惜君看到结果有些得意,又有些快感,这快感是报复的快感吧,这么多年来她在父亲眼中一直是个无能,什么都不行的人。八月初,到了高中报名的时间,以张惜君的成绩,如果父亲肯拿钱大概两千块左右吧,她就可以进入重点高中,但父亲并没有,只是送她去了一所普通高中,这个高中不用收取学费,张惜君忍了忍,觉得父亲做的是对的,她不并没有吭声,也没有为自己争取,因为在她的潜意识里,父母挣钱太辛苦了,不花在自己身上也是应该的。

高中三年,由于自卑,张惜君无比自闭,她坐在角落里不肯多说话,多和人交往,走路靠墙根,但十六岁的她,也渴望有朋友,也渴望去谈恋爱,但她不会和人交往,很多和她刚开始很亲密的朋友,最后都是不欢而散,但她也不在乎,剪着短短的头发,带着厚厚的眼镜,胖胖的身材,穿着不得体的衣服,加上父母给的极少的生活费,使她更加自卑了。那时的内心是迷茫的,空虚的,又深知高中学习压力大,她想放纵自己,但只是想想而已,她特别羡慕那些家庭条件好,长得漂亮又开朗的女同学,为什么别人都可以大大方方和男同学说话,自己却不能呢?

寄宿式生活,她已慢慢习惯,但总感觉自己孤立无援,也很无助,成绩忽高忽低,偶尔还会落后,这一切都使她焦躁不安,每当她想到父母期待的眼神,都会感觉自己无比自责,无助、自卑、压抑和渴望,她想快点逃离现在的生活,去一个没有压力,没有父母管束的地方。

转眼压抑的高中三年过去了,张惜君终于参加高考了,那时她不知道高考意味着什么,只是随着人群进出考场,在激烈的紧张中完成了考试,她是兴奋的,因为终于自由了,但高考成绩不尽人意,不是父母理想的分数,也达不到父母理想的师范学校的分数线,一家人很是失望,只够上个三本大学,但张惜君又心疼父母,学费贵,所以她断然又去复读,这次去了重点高中,以前想去的,现在在复读时终于可以去了,但复读的日子是压抑的,不堪的,迷茫的,张惜君根本不知道她已经没有那么多心力再去学习了,虽然每天忙碌,紧张,埋头苦干,但成绩就是上不去,夜里失眠,白天没精神,带着父母巨大的期望和加注给自己的镣铐,张惜君彻底躺平了。当然高考成绩出来,非常非常差劲,她看到父母一脸失望和愁容,心里有有一丝快感,这大概是报复的快感吧,潜意识就是“谁让你们对我抱那么大的期待,你们好好对待过我吗,我成为今天这样不都是因为你们吗?”高考成绩下来,她只考上了一所普通的专科学校。临近9月张惜君去上学了,是父亲送的她。

学校在省会城市,大地方的繁华和耀眼让张惜君有些眩晕,从未出过县城的她,真正看到了世界之大。首先是她一改往日的自卑和懦弱,竟然鼓起勇气去竞选了班长,看着自己乐呵呵的样子,张惜君也不明白自己本来就是这样的还是伪装的好,但她不介意这些,每次上台演讲,每次主动和人打招呼,她都会鼓足勇气,表现出热情大方的样子,让人觉得她是个活泼开朗的人。担任班长一年,她风风火火,为班级忙前忙后,她已经忘了自己来上大学是为了什么,完全放飞自我的她,已经迷失了方向。大二时,她不再担任班长,一改往日的热情大方,又回到了原来的样子,安静,孤独且迷茫,她开始谈恋爱了,是个临校的男生,她说不出喜欢,但感觉有人陪伴了,日子好过多了,大多数时候都是她和那个男生出去,疯玩一天再回学校,感觉空虚又难受,但她还是喜欢那样的生活。有时感觉生活费不够,还去和同学一起发传单和彩页,感受挣钱的艰难,转眼大学毕业了,张惜君由于平时贪玩,有几个科目都是挂科的,没有挂科的也都是刚好及格,毕业她并没有交出一份满意的答卷。

学历不高,又没有家庭托底,步入社会,那是难上加难,张惜君在网上投简历,去了一家电子公司,找了个行政的工作,由于清闲,她在QQ上联系上了初中暗恋的一个男生,那男生叫张弘,由于家庭条件差张弘上完初中就去打工了,他们二人在网上聊了起来,像谈恋爱一样,张惜君越来越迷恋他了,好像在弥补当初自己被压抑的亏欠,他们约好一起回了老家见面,但被母亲知道后,母亲大发雷霆,感觉自己辛苦供养的的女儿大学毕业竟然跟着一个社会混子,那是绝对不行的,母亲想尽各种办法,喝农药,绝食,最后都没能阻止他们。张惜君也知道自己这样做不对,知道在一起没前途,以后自己不会有好日子过,但看到母亲痛苦的样子,她心里有一丝丝快感,总是有一个声音在她心里:“谁让你当年那么对我,现在你痛苦,是得到了报应。”

因为张惜君的事,整个家庭鸡犬不宁,母亲卧床不起,父亲唉声叹气,那一年,农历十月,张惜君发现自己怀孕了,她有点害怕不知所措,就辞了工作,回老家了,到了家,母亲已经猜到了结果,父亲也没说什么,只是吃完饭后,父亲亲切的对她说:“你休息吧,别洗碗了,我去洗。”张惜君突然感到一股莫名的温暖,这么多年,她从未感受到来自父亲的关心和特别爱护,那一刻,她感觉幸福极了。那一年张惜君二十二岁。

母亲深知事情的严重性,第二天就带她去了临县的大姐家里,并带她去了医院,做了人流,躺在床上,张惜君诉说这些年自己受的委屈,质问母亲为什么那么偏心,当年为什么那样对待自己,母亲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等身体养好了,张惜君也收拾行李离开了,未来在哪里,她真的是一片迷茫,但还是义无反顾的走了,这一场差点要命的青春的叛逆也算结束了。

都说一个女人和母亲的关系不好,她的婚姻也不会太好,这句话用在张惜君身上是非常正确的。很长一段时间,大概有2年左右,张惜君和母亲都是不联系的,只要她拨通母亲的电话,那边就会传来:“你嫂子的妹妹和你年龄相仿的那个,考的是本科院校。你的堂妹考上了教师编制,你的表妹嫁得非常好,特别有钱。你是什么样?你怎么办?”听完这些,张惜君一阵窒息,在过后长达一个月里,都非常自责,难受,觉得自己一事无成,对不起生养自己的父母,自己活在世上像罪人一样,所以她完全切断了与母亲的联系。这之后心情也慢慢好多了。

时间回到现在,随着她上班挣钱,和丈夫的关系稍微有些缓和,但张惜君已经彻底失望了,她每天像机器一样,上班,接送孩子,收拾家,对丈夫则是在心底加固了一道厚厚的屏障,她时常告诉自己:“是自己不争气,没有在拼事业的年龄去努力,没有看清对方就去生孩子,自己认命。”没有找到爱自己的男人,那就自己多爱自己,多爱孩子,或许不对男人有期待,就不会有失望和不甘心。张惜君只当身边那个男人是个挣钱养家的工具,只要他不找事,日子还是可以过的。从此,张惜君就变得更加沉默了,只有和孩子互动时才有点笑声,和丈夫之间更是冷寞的可怕,不过那男人也不介意,或许他在外边也过的风声水起吧。张惜君从朋友小白口中得知,他的丈夫经常带着那个女的狂商场,被小白看到过很多次了,但张惜君好不在乎,谁让自己没本事离婚呢,她已经对那个所谓的“丈夫”彻底死心了。

她貌似有所觉醒,总是在照镜子时看到自己披肩的短发,柔弱的身材,偶尔也会打扮一下自己,脸上涂点粉底,穿上裙子,张惜君对自己还是很满意的。慢慢的她学会了打扮自己,刚满三十岁的她,打扮一下靓丽了很多,很多。从小她就觉得自己是丑小鸭,穿着破烂也从未从别人口中听到自己漂亮,从未有过,所以她并不觉得自己是漂亮的一类。但自从稍微打扮后,她觉得自己也并不是那么差劲,从此以后,含胸驼背的她走路抬头挺胸,

黯淡无光的眼睛开始变得明亮,还为自己买了很多合适的漂亮衣服,弥补小时候衣不蔽体的亏欠。那个被蹂躏,被践踏的张惜君慢慢诞生了。

而在单位,也开始有一些男士向她搭讪了,而张惜君每天都下班急着接孩子,从未多想,只觉得现在的生活不是自己想要的,总有一天自己会改变这样的生活,这样的自己,但具体是什么样的改变,她说不出口,只是心里有很多的期待和不甘心,期待有个男人像父亲一样爱自己,期待遇到爱情,有一场撕心裂肺的虐恋,最好是让自己痛不欲生的人和情感,期待自己变得很美,最好是万众瞩目的那种,期待自己很酷,很飒,总之,30岁的张惜君做起了白雪公主般的梦。

而正是因为有了这些梦,才让她有了走出原生家庭的决心,走出地狱般婚姻的决心,这个走出是精神上的走出,是从心理上剥离原生家庭母亲的影响,是不再对婚姻和丈夫有任何期待和依赖,是摒弃原来那个懦弱,胆小,讨好别人,把生活过得一团糟糕的自己。有了这个决心,张惜君顿时感觉人生还可以有另外一种方式,没有母亲的叨扰,婚姻的桎梏,丈夫的背叛和迫害,只有那个阳光明媚,闲适淡定,自由且喜欢自己的张惜君,想到这些,仿佛狠压在自己头上的帽子被揭开一样,张惜君彻底觉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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