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是老农黑背上的盐
作者/陈水河(浙江)
秋日,天气一直往地窟窿里行走,老农才换上衬衣,又穿上了儿媳妇新打的毛线衣,那被太阳晒得黑不留秋的背脊,似乎享受到了另外一份温暖。因身上平时穿的衣服都是儿媳妇从白沙陈集市上买的,他想把这一份温暖也传递给家中每一个人,当然也包括贤惠孝顺的儿媳妇。
农村秋收后,总有一段农闲时光。他坐在门口的青石板上,有空没空,总用右手的食指点着左手的五个指头,按照农历“三、六、九”的计数法,默默地给重要的时节进行了的排列,觉得做任何事不如趁早,那就选“九月十三”前的“九月初九”。
九月十三,是白沙陈庙会。庙会期间,凡主姓是陈的村坊就要大摆宴席,请日常走动的亲戚朋友到家里来闹一闹。凭我的记性,这庙会的宴席与接待过年客的宴席应该不同,但就是不知道是菜式的不同,还是饭食的不同。作为家中的长辈,老农觉得这是天赐良机,向家里人显示自己还不那么穷困的机会。于是,他又用右手的食指点着左手的五个指头,计谋开了。老伴是他肚子里的蛔虫,知道他心里在盘算着什么?因为白沙陈村是临近有名的出产生姜的村,老伴指指在地上用长喙啄瘪谷的公鸡,然后又用张开的大拇指和食指朝着老伴的眼睛指了指,等到他点头领会了才把“驳壳枪”装到自己的袖子里。
九月初九的日子到了。可不知怎么搞的,老农并没按照老伴的意思做,竟买了一只七八斤重的鹅,让她心疼得要命。老伴说:家中母鸡一大圈,公鸡也有两三只,你买鹅做什么?老农说:这就怪你了,不是那天你用手指地上的公鸡吗?那是农历年底谢年要用的,怎么可以杀掉它?买一只鹅来替补它,算是我年轻时对老天不敬的补偿了。话是这样说,其实,他还没把自己的心思说出来,一是自己亲手养的畜生不忍心杀掉,二是听说鹅肝是个好东西。他想让生了宝贝孙子的儿媳妇补一补,也让亲戚朋友见见新世面。
三天后,也就是农历九月十二的早上,老农起床动用大土灶开烧一锅褪鹅毛的水。见屋外的月光特别亮,他想在门口的明堂上把鹅做了。等他慢腾腾地走到鸡埘前,向里面掏腾来掏腾去,就是掏不到鹅。怎么啦?难道它飞了?它又不是鲲鹏怎么能飞?于是,他爬上楼梯到二楼跟老伴说了,老伴直摇头。又问了还抱着棉被睡得要死的儿子,儿子没叫醒,儿媳妇倒说开了:谢谢公公,我知道你买鹅回来,为啥西?我与婆婆说了,婆婆也同意了,把它好好地养起来,等大小鹅养多了,积攒下半斤八两羽绒,今后请裁缝老司为您做件羽绒衣。
那它养到哪儿去了?老农问。
鹅,又不是公鸡,醒来后,看到月亮上了天,要鸣几鸣。它就在我的床底下,你要杀它,你自己拿去。儿媳妇说。
听后,老农竟然抑制不住自己的情感,大声地哭了。又想,总不能在儿媳妇面前恸哭吧,便用粗糙的手指直抹眼泪,回到了自己和老伴共睡的床铺边上。
此时,月光正从窗口里逃逸进来,像一层细盐一样,附着在正脱衣喜欢赤膊睡的老农脊背上。老农用右手用劲地按住左手的手腕,低声说:这个家有这样的儿媳妇,你想不发达都不可能。
老伴用双脚猛蹬床头,老农赤溜溜地爬进了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