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熬到了星期五,以为可以轻轻松松地迎接周末了。那个把我生煎包丢掉的语文老师忽然夹了一叠厚厚的纸,一脸阴沉地走进教室。
我真的一点儿都不喜欢他。或者说,我很少这么地不喜欢一个人。
“坏了!”郑挪挪猛地拍了一记脑袋,像是想起了什么大事,紧张地拉住我的手。“完蛋了,蒋小丫。今天要月考!”
“月考?”我一脸懵,太突如其来了。我没有收到任何关于月考的通知,也没有复习过。
但是,卷子已经从第一排同学那儿,往后传了。“同学们,拿到卷子后,不要急于答题,先看清题目,仔细阅读。”语文老师交双手交叉着站在讲台上温馨提示。
我茫然地盯着试卷,数了数,发现只有一小半的题会做,而会的这些题,我也没有十分的把握能答对。于是,只好胡乱作答一通。
如果是在植材小学,考完一门功课后,成绩一定要过好几天后才公布。但舒城中学的阅卷效率太高了,才隔了一节自习课,把我生煎包丢掉的语文老师就又阴着脸走进教室了。他狠狠地敲了敲讲台的桌子,让我们安静。我看见他的手里拿着一份名单,我紧张极了。
只见他,慢悠悠地走下了讲台,绕着教室晃了一圈。他的身体很肥胖,脚步声很重,像一只吃人的怪熊。“叫到名字的同学,去讲台上领自己的考卷。”
“陈欣雨,94分!”这个把我生煎包丢掉的坏老师,不但要叫我们的名字,还要当场公布分数,我坐在座位上,把头埋得低低的,心里越发不安,怕自己分数太低,怕成为同学们眼中的笑柄。郑挪挪挨近我,小声地跟我说:“你不要紧张,我都已经习惯了。”
“蒋小丫”,忽然,把我生煎包丢掉的这个坏老师重重地喊了我的名字。紧接着,空气瞬间安静,我的心噗噗直跳,感觉都快要蹦出来了。
“50分!”
“这么低……她怎么考的,哈哈哈哈或……”我听到有同学在笑。
我的脸一下涨红了,我不敢抬头看任何人。但是,我好想打那些笑我的人。要是张亮亮在这里就好了,他虽然平时喜欢欺负我,但他不会真的嘲笑我,他会帮我收拾这些笑我的同学,指着他们大声说:“不准嘲笑蒋小丫,难道,你们就没有考砸的时候吗?”
卷子上,随处可见一个个大红的××,我的心里充满了对爸爸妈妈的愧疚。
“今天你的语文老师打电话给我,说全班同学有一大半考了九十分多,只有少数几个差生不及格,你居然也是其中一个,成为差生的一份子了。”爸爸坐在沙发上,一脸的不高兴。
他都知道啦!
妈妈坐在爸爸身边,沉默不语。
我知道,他们为我的事操了太多心,而我,让他们失望了。我在心里对他们说了好多好多句“对不起”。但是,通过这件事,我也明白了一个道理:
成绩并不是衡量你的唯一标准,这句话,只是说说而已。
“我们小丫又可爱又聪明,这次就算了,下次一定会考出好成绩。”妈妈试图为我说话。我承认我可爱,但聪明就——哎,我该怎么做才能改变现在的生活,改变爸爸妈妈的想法呢?
过了今天,我在舒城的日子,就满三个星期了。
妈妈每次都骗我。
“等到了周末,我们一起去看电影,去露营吧。”可是前两个星期六、星期天,他们都匆匆忙忙地一大早就出门了,留下我一个人在家。
我想这周,也不会例外。
果然,星期六的早上,爸爸妈妈又很早起床了。
走之前,妈妈还来敲我的房间门,硬把我拽起来,对我说:“今天的饭和菜我都给你做好了,放在厨房里。要是凉了,你就把饭和菜放到微波炉里热一热,我教过你怎么使用微波炉的。你长大了,要学会照顾自己。”
爸爸呢,他给我买了一堆课外学习资料,就放在客厅的沙发上,可我一页都没翻过。“乖乖地在家学习,把老师布置的作业做完之后,把这些也看看,这样下次就能考出好成绩了。记住,不要到处乱跑。”他说来说去都是这么几句,没意思。
我不知道他们今后会不会一直这么忙。好几次,爸爸语重心长地对我我:“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给你创造更美好的未来。”他的意思是说,他和妈妈这么辛苦这么忙碌,都是为了我。
我不是很明白。当一个人十分忙碌时,他的忙碌对象就是他眼中认为“最为重要的事”,至于那些不重要的,他会说“不好意思我太忙了”,“实在抱歉,我没时间”,“要不,下次再说”。不重要,就意味着没时间。爸爸妈妈对我“没时间”。所以,我到底重不重要呢?
“逃回去吧,逃回丫丫村吧。”内心深处又冒出了这个声音。
“可是我现在就像小猪威尔伯,没有独自生存的能力。”又有一个声音马上说。
“你越害怕,力量就越微小。我跟你说过,要是许多事因为‘想想都不可能’而放弃,不知道会留下多少遗憾。”朱小犹也曾经跟我说过:“要是没有人告诉你未来是什么样子,那就听从内心的声音。”张亮亮也说过类似的话,好像是“蒋小丫,要是我今天打了你,你其实应该好好珍惜。因为也许明天,我就打不了你了。”他想说的是珍惜每一天吧,可是这种鬼逻辑真的是……怪怪的。
时常,我放学回家后,就一头栽进沙发里,对着客厅的天花板发呆,内心感到莫名的失落,这种失落令爸爸既费解又头痛。“老实说,我觉得你太封闭了,为什么不试着多结交一些新朋友呢?你就是这样,还没跟人家说上两句,就已经拒人千里了。你要是有什么烦恼的事,也可以跟我们说呀,我和你妈妈很乐意知道你的想法。”
我的想法,早就说过了,也早就被否定了。
“我跟这儿的同学没什么共同话题,也没什么可聊。”
“小小年纪,就跟给同学无话可说,这像话吗?”爸爸的声音有点颤抖。
“你有没有发现?我们丫丫有点怪怪的。”星期六的一个晚上,我起来上厕所的时候,听到妈妈和爸爸在房间里说到我。妈妈的声音很小很小,但还是被我听见了。
“是有点怪怪的,她小脑袋瓜里到底在想什么,她有跟你说过吗?”
“没有。我在想的是,我们是不是不该带她出来呢?”
“可是哪有一辈子呆在丫丫村的,多没出息呀。”
我听了心里一震。朱小犹、小王子他们没有出息吗?他们比我可有出息多了!
我好想念他们。
当一个人对一件事极其渴望、很想马上实现时,小王子告诉过我一个秘诀:不妨先冷静一下,比如说蒙头睡上一觉,看看第二天醒来,这个想法是否仍旧很强烈。要是还很强烈的话,那就去做,否则,就放弃。
我睡了一觉,第二天醒来,仍旧很想念他们,想回丫丫村。我想,一个在大人们眼中看起来怪怪的小孩,无论她说什么,做什么,都无力改变大人们自以为是的想法和态度。那她唯一能做的,就是逃到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去。
而逃这件事,对于我来说,本身就散发着“孤胆英雄”的光芒。它意味着,我可以不用继续忍受,也不再和任何人发生任何冲突。
“真的想好了,要回丫丫村吗?”我释放了心里的声音。
“恩,我想好了。”
“跑回去很不现实,以你的身体素质,一定会在半路晕倒,说不定就再也醒不过来了。所以首先,你得找到一辆车。”
三个八,两个五,两个七?
我忽然想起初到舒城中学那天,郑挪挪把她家里的电话号码告诉了我。虽然,我觉得她这个人有时脏乎乎的,有时又神经兮兮。不过没准儿就是这样。当遇到困难时,能帮助到自己的,是那个自己很讨厌的人。这听起来有点讽刺。
我拨通了她家里的电话。“嘟嘟嘟”几声后,那头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喂,你找谁呀?”
“是我,蒋小丫。”我深深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哇,蒋小丫,今天是星期天,你给我打电话,是要找我一起玩吗?”
“不是,我是想问你:你家有汽车吗?”
“我没有汽车,但是我爸爸有。”
太好了。“那,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什么忙?”
“就是……”我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跟郑挪挪一股脑儿全说了。我不知道她有没有听明白,能不能理解。但是我能感觉到我的心,越来越强烈地想要回去。
在课堂上,老师曾经教导我们,要学会等待,等待合适的时机,等待好运的降临。但天下哪有那么多撞树的兔子。既然郑挪挪愿意帮我的忙,我想,我该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我掏出草绿色的铅笔、洁白的信纸,在信纸上写下了暂时要告别爸爸妈妈的话,好使他们安心,使他们知道我没有玩消失,只是回丫丫村去了。假如他们执意要追回我,那……我也还是会被抓回来的。写完后,我把信小心翼翼地放在沙发上,爸爸妈妈下班回家就会看到。
至于舒城中学,同学们对我这种行为,一定会背地里议论纷纷吧。他们也许会彼此谈论:
“看,郑挪挪的同桌不见了哎。”
“这个转学生真不知天高地厚。”
“反正她跟我们没什么关系,她学习成绩那么差,走了还对班级做贡献呢。”
“她这样做,就不怕会被学校开除吗?”开除这个词,在学生眼中,多么严重。
但对于现在的我而言,根本不算什么。
“我帮了你这么大的忙,你也要带我去看看你的家乡。不然的话,我只好‘告发’你了。”郑挪挪“威胁”我说。在这种情况下,我没有选择,只能带上她。不过有言在先,等到了丫丫村,我带她参观一番后,她便就要跟着她爸爸乖乖地回舒城。
回丫丫村的路漫长而又崎岖。我和郑挪挪坐在车后座上,今天,她格外安静。我偷偷地瞄了她一眼,发现她正出神地望着窗外的风景。窗外,是一片又一片波光粼粼的湖面,一座又一座静静跳跃的山崖,一爿由一爿五彩缤纷的花田,是我喜欢的一切,山坡、树林、溪流、阳光……舒城渐渐远去了,高楼远去了,车辆远去了,人也远去了。丫丫村离我越来越近,爸爸妈妈离我越来越远。可说真的,我又有点想他们了。
我知道,爸爸妈妈也许真的会来抓我回去,他们会生气地斥责我,跟我说,丫丫村已经不再是我的家,而是其他人的家。他们终日忙碌,他们很有道理。可我留恋过去,只希望时间能够倒流。我抱着草绿色的书包,突然有点想哭。我不是故意要跟爸爸妈妈作对,只是因为继续生活在舒城,我再也不能跟大地一起苏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