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易熙
一
走出电影院的时候,我看了一眼时间,午夜十二点。
电影的最后,谢幕的是那一个时代最卓越的一群人,他们是:梅贻琦、梁思成、林徽因、梁启超、王国维、徐志摩、钱钟书、沈从文、朱自清、陈省身、华罗庚、穆旦、闻一多、陈寅恪……
而他们的谢幕不只是在荧幕之上,那个名士辈出的时代,留给我们的,似乎只剩下遥远的记忆。
我走在回家的路上,那是一条河边的双向四车道马路,路面上散落着一些枫叶,但视觉上却很干净。夜里车流很少,只偶尔一两辆,形单影只地路过。
我住的地方离电影院不远,而且因为家里反正就自己一个,所以心里也没有晚归被责备的担忧。
路灯温暖的光线映照之下,路旁的枫树时而有枯叶缓缓飘落,安静从容,虽是告别,也颇有君子仪态。
我慢慢走着,脑海里回荡着的是刚刚电影里面的一段话。
那是梅贻琦校长对自己的学生吴岭澜所说的一段话,吴岭澜是文科天才,实科却总是不列,然而他仍坚持学实科,因为当时的流行观点是——"优秀的人都学实科"。
梅贻琦校长看着自己的学生,温和而平静,他说:
"一个人不应该把自己置身于一种麻木的忙碌、踏实中,而忽略了真实。真正的真实是什么?是你看到什么、听到什么、做什么、和谁在一起,是否有一种,从心灵深处满溢出来的不懊悔、也不羞耻的平和、与喜悦。”
梅校长的话,让年轻的吴岭澜初听之下充满困惑。
然而多年以后,吴岭澜在西南联大的课堂上,向讲台下自己的学生们启发着同样的思考:
"世界于你而言,无意义无目的,却又充满随心所欲的幻想,但又有谁知,也许就在这闷热令人疲倦的正午,那个陌生人,提着满篮奇妙的货物,路过你的门前,他响亮地叫卖着,你就会从朦胧中惊醒,走出房门,迎接命运的安排。
这是泰戈尔的诗。当我在你们这个年纪,有段时间,我远离人群,独自思索,我的人生到底应该怎样度过?
某日,我偶然去图书馆,听到泰戈尔的演讲,而陪同在泰戈尔身边的人,是当时最卓越的一群人,这些人站在那里,自信而笃定,那种从容让我十分羡慕。
而泰戈尔,正在讲“对自己的真实”有多么重要,那一刻,我从思索生命意义的羞耻感中,释放出来。原来这些卓越的人物,也认为花时间思考这些,谈论这些,是重要的。"
吴岭澜说着这些的时候,他的头上是呼啸盘旋的日军空袭飞机,地面上是此起彼伏的连天炮火。但是战火离乱之中,已经年至中年的吴岭澜,潇洒而从容。
二
每年年末,单位都会搞一个小型的春晚,今年年关将至,准备节目的任务布置了下来。我的任务是协助准备一个武术类的节目。
因为相关的一些事情,前天晚间,我随一位练八极拳的好友去拜访了他的师傅。
那是在一个比较深的巷子里面,我们拐了几个弯才到。在一栋比较老的房子里面,我见到了好友的师傅,老爷子八十多岁了,然而精神却很好,他很热情的把我让进门,然后就开始给我们讲拳。
夜幕下走过的那条巷子像是一条时光的通道。通道的那头,是灯火辉煌人声鼎沸的现代社会,而通道的这一头,则是老旧的房屋,是上个世纪的年迈武者,而他讲的东西,则更为古老和遥远。
这让我心生感慨,之后,我在一个微信群里和我的一些朋友分享了这一段经历。
朋友们很认真地听着我的讲述,并且,他们把话题引申到"遵从本心,行我愿行"的高度。
不过在从前,我可没有被这样温柔的对待。
在我的小伙伴们迷上篮球和街舞的那个年纪,因为一本讲述民国武林往事的回忆录,我喜欢上了那个激昂厚重的时代,也同时对传统武术产生了很浓厚的兴趣。此后我不断用实践去靠近这个世界,并先后受教于三位有传承的老师。
那个时候我还在学校念书,学生时代的男生们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喜欢打篮球的,一类是不喜欢篮球的。
课余,大家回到宿舍,这个时候如果喜欢篮球的那一类约一场篮球,男生宿舍基本就空了。
就只剩下两三个骨灰级DOTA玩家和我了,他们正忙着在电脑游戏里和对手厮杀,我默默看会书,天擦黑的时候,再去操场练习我的武术老师新教的内容。
没有队友,没有热闹,有的只是远处的风,和天上的星。
我觉得这样挺好的。
三
英国《每日邮报》曾报道过一只鲸鱼的故事,这只鲸鱼被称为"世界上最孤独的鲸鱼。"
这只鲸鱼叫Alice,她1989年被发现,从1992年开始被追踪录音。在其他鲸鱼眼里,Alice就像是个哑巴。她从来没有过一个亲属或朋友,唱歌的时候没有人听见,难过的时候也没有人理睬。
原因是,Alice的频率有52赫兹,而正常鲸的频率只有15~25赫兹,她的频率一直是与众不同的。
海洋学家威廉·阿·沃特金斯利用海军闲置设备追踪了这只鲸鱼的迁徙轨迹并记录了她的声音,并就相关追踪结果整理发表了一篇论文。这篇论文,后来被《深海研究》收入。
不久,沃特金斯因癌症逝世。但是他的同事开始收到关于这篇论文的来信。
和过去的学术往来不同,这些信来自普通人。
人们想象它是一只孑然一身的鲸鱼,在大海中独自游动,唱着无人懂得的歌。人们想象它毕生都在呼唤着自己的另一半,却始终没有回应。
然而事情后来的演变,却可能是想发出一些不一样的声音——
2010年,另一个研究团队在多年后又一次捕捉到了符合Alice模式的鲸歌。而且,是在两个地方同时捕捉到这一模式的鲸歌。
这意味着希望。
也许Alice终于找到了同样歌声的另一个自己,也许,她并不像人们想像中的那样孤独。
而在此之前,Alice从未学着把自己的频率从52赫兹改到20赫兹。
四
我仍慢慢地走着,眼前是深夜安静的街道,路灯温暖的光线映照之下,路旁的枫树时而有枯叶缓缓飘落,安静从容,虽是告别,也颇有君子仪态。
身后是已经熄灯关门了的影院,那里,那个远去的时代里最卓越的一群人——梅贻琦、梁思成、林徽因、梁启超、王国维、徐志摩、钱钟书、沈从文、朱自清、陈省身、华罗庚、穆旦、闻一多、陈寅恪,他们从容谢幕。
我似乎听到,那遥远的地方,那些独立而卓越的人,在为我慷慨送行。
"你要真实的面对自己,爱你所爱,行你所行"。
——完——
注:图片来自于电影《无问西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