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烽火台上,狼烟骤燃,冲天而起,腾烟如柱。
一道一道狼烟冲天,迅速蔓延开去。
终于,大地暗沉沉地闷响,如擂地鼓。
黑压压的一片,从视线尽头冒出来。军队,数之不尽的军队,来自于天下诸侯。
烽火燃,狼烟起,诸侯勤王。
而当诸侯拼命赶来,却发现城下并无一个敌人。
有的只是,城墙上,绝美女子的轻轻一笑。
她笑了,如天地间生虹彩,如大海上起朝阳。叫人目眩神迷,美得不似人间。
“笑了!笑啦!”帝服男子喜不自胜,一把搂住女子:“你终于笑了!终于等到你这倾国一笑,寡人真是死也甘愿。”
女子依偎在他胸膛,闻言轻声笑道:“是么?”
声似春风,婉转如啼。
帝服男子微微低头,正要温柔言语。却见美人那樱唇轻张,张开,大张,蓦成血盆大口!玉齿随之暴涨,暴出獠牙如刀。
帝服男子来不及惊呼,隐约听得耳边传来一声护驾,便已被吞入腹中。
再看那女子,却哪里还有倾国美色?
原地立着一只妖狐,通体白毛,獠牙外突,高大矫健,那一双唯一可称得上美丽的狐眸里,冷冰冰的不见任何情感。
它立在城墙之上,冷冰冰注视着这些可笑的人类,身后七条巨大的尾巴延伸,在空中招摇。
烽火戏诸侯,帝失其信,国失其基。而天下就此大乱!
只见那妖狐身后,又一条毛茸茸的巨尾长了出来。
天下妖类,狐族是其中最普通的族群之一,但那九尾狐族,却是最顶级的妖族血脉。
九尾狐族,以祸乱为源。愈乱天下,道行愈深。据说九尾齐出,甚至能逆乱时空。
此狐妖身具七尾,本已天下罕有对手。如今借此祸国之乱,生出八尾。天下虽大,已可横行。
它爪子搭在城头,猛地踏地而起,直入云霄。
隐隐只有一道冷冰冰的念头在心里流转,“再生一尾,便可坐地升天了!”
2)
时空流转,天地不移。
此时七国混战,民生艰难。有帝星横空,天下或将治也。
城郊密林,劲衣男子纵马穿林,身后五骑,小心拱卫,远远还有一队百人骑兵吊着,可见当先男子身份非凡。
许是马蹄惊动,一只雪白狐狸丛中急跃。
男子忽然拉住马头,反手抽箭,引弓如月。
嗖!
利箭离弦,穿空逐风。那狐狸空中急急扭身,却仍被射中后腿。
哀鸣一声,跌落地面。
“大王,好箭法!”侍卫连忙赞叹。
劲衣男子面无表情,缓缓引马过去,将那白狐一把捞起。
那狐狸四肢修长,形体美丽。白毛如雪,并无一点杂色。唯有中箭处鲜血溢出,才染上一点艳红。那一双灵动狐眸里,惊惶躲闪,叫人望之生怜。
饶是这五个侍卫都是杀人如麻,此刻也恨不得将它捧入怀中。
劲衣男子也难得咧嘴笑了,如大理石雕刻的脸上似冰雪消融,“这狐儿却是美丽之极!”
白狐在他手中蜷着,眸子一眨一眨,说不出的楚楚动人。
劲衣男子把它往后一递,轻声道:“仔细剥皮,给我母后做一条坎肩。”
白狐眸子蓦地瞪大,仿佛不敢置信。但男子递去的手坚决而干脆,它疯狂地扭动起来,吱吱叫个不停。
“哟!”劲衣男子把它提到眼前:“你还听得懂人话?”
白狐拼命点头。
“有意思!”劲衣男子饶有兴致地点点头:“这么美丽又通灵的狐儿,当真稀有。”
白狐松了一口气,眨巴眨巴眼睛,尽力展现自己的美丽。
劲衣男子满意笑了,把它往后一递,兴奋道:“拿去卖了,定能换得不少军资!”
白狐银牙一错,目露凶光,就要不顾一切现出原形来,将这可恨的小子挫骨扬灰。
“咚!”一个暴栗狠狠磕在狐狸脑袋上,劲衣男子将它抓回身前,“有性格,孤喜欢。便先养着吧。”
白狐耷拉着脑袋,蹲在马背上,任由男子粗手粗脚为它处理着伤口。
鲜血一滴滴地落在马背,白狐只觉生无可恋。伤口,本没有这么严重的……
那一箭它着意瞄准了再凑上去,只是小伤,绝无大碍。但经过这小子野蛮暴躁的处理……
白狐告诉自己,冷静,一定要冷静。为了大局着想,一定要冷静。
3)
宫殿堂皇,威严空阔。
衮服男子大步疾行,回到自己寝宫前,随手端了一碟糕点,挥退宫女太监,推门而入。
“废物点心,废物点心,来吃点心了!”他轻声叫着,直奔龙床。
只有在这里,他才能稍稍卸下威严。
龙床上果然蹲坐着一只白狐,目光轻蔑的撇过头去。
衮服男子伸手就是一个暴栗,“得瑟什么?你个废物点心,啥用没有,还得寡人天天伺候你!”
白狐缩起脑袋,委屈地张嘴接住糕点。
“哈哈!”衮服男子开怀笑了,捻起一块糕点,远远一扔:“上啊废物点心!”
那白狐如离弦之箭,猛地窜了过去,一口叼嘴里。
它吃着糕点,泪水却险些夺眶而出。想它堂堂八尾白狐,在这里像一只狗一样摇尾乞食。苍天何其不公。
“废物点心,来陪寡人睡觉。”男子脱下衮服,一把揪住不情愿扭动着的白狐,按在胸口,倒在床上,沉沉睡去。
年少为君,强敌环绕。处理了一天的国事,他实在太累了。
听着男子沉沉的呼吸声,白狐无辜地眨巴眨巴眼睛,盘算着,时机应该已经成熟了。
天光未亮,男子从沉睡中醒来,下意识往怀里一摸,脂滑如玉,温软柔嫩。
他猛地睁开眼睛,从胸口抓起一只柔荑,在暗沉沉的寝殿里洁白如玉。
男子掀被而起,盯着龙床上,声音冰冷如铁:“寡人的废物点心呢?”
一道慵懒挠心的声音响起,“奴,就是陛下的废物~点心呀~”
青丝如瀑的女子缓缓起身,身形妙曼,雪肤在黑夜中隐约流转着玉一般的光泽。
男子面容冷峻:“你如何自证?”
千娇百媚的女人轻咬贝齿,缓缓从身后拉出一条毛茸茸的雪白狐尾来。
美人窈窕,肌肤如玉,狐尾招摇,竟有一种颠倒众生的魅惑。
男子瞪大了双眼:“妖……妖怪!”
眼珠一翻,竟晕倒过去。
龙床上美艳狐女愣愣地看着他,挫败感油然而生。
4)
过了许久,男子幽幽醒来,睁开眼睛,正对上狐女柔媚的眼神。
男子眼珠一翻,作势要晕,狐女无奈,又化为白狐。
男子这才正常了过来,抓住白狐就要一个暴扣,想了想,又顿住了。
狐狸翻了个白眼,“陛下先去上朝吧,奴的事情,晚些再说。”
男子一天都神思不属,头一次懈怠了政事。退朝后回返寝宫,犹豫一阵,仍是挥退太监宫女,自己推门而入。
狐女正靠在龙床上无聊翻书,男人磨磨蹭蹭地走了过来。
“寡人想了想。”他头一回说话有些底气微弱:“你虽是妖,但寡人养了你这么久,也习惯了。如今,你只不过是变大了一些,要多吃一点罢了。寡人还是,养得起……”
狐女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她见过数之不尽的当权者,却第一次见到这样讷讷难言的国君。不知为何,心中好像有个地方,狠狠地跳了一下。
男子还在絮絮叨叨:“就是以后不能叫你废物点心了,不太方便。那,不知道,贵妖、小姐、额、狐姑娘的……”
一只红唇已经堵住了他,将他喉边的“芳名”两字咽回了肚内。
偌大的寝殿里,他们忘情拥吻。
5)
九尾狐,魅惑众生。
一旦爱上,无法挣脱。
在满朝文武的眼中,英明神武的国君忽然大变,政事懈怠,终日流连后宫。
纵情声色,极尽奢糜。以肉为林,以酒做池,与他的爱妃整日里恩爱痴缠。
本已被压制得喘不过气的六国都趁机恢复起来,而国君仍浑然不觉。
有忠臣长跪,国君置之不理。
有烈臣撞柱而死,国君视而不见。
有贤妃流泪劝导,被打入冷宫。
于是良才走、忠臣隐,奸佞当道,国之不国。
终于,六国合纵,纠集天下之兵,势如破竹,一月工夫,便已兵临都城。
守门兵将径开城门,曾经天下第一强国的国都,竟不攻自破。
宫殿外,喊杀震天。烧杀抢掠,惨嚎连连。
仍有忠于国君的士兵在顽强抵抗,但也不断败退,很快,就靠近了这里。
狐妃立在酒池边,八条狐尾伸出裙摆。天下祸乱的气息奔腾汹涌,庞大的祸乱之力向她涌去。第九条狐尾,缓慢而坚决生出。
她看着酒池中浸泡的国君,神情疲惫,面容苍白,跟她以往所见的国君没什么不同。一样的好色无能,一样的贪婪软弱。
九条狐尾引动的强大气息波动,使国君从梦中惊醒,他从酒池中悚然站起,听到外面喊杀震天。
“是敌国杀来了吗?”他惊问。
狐女微笑点头,却目光冰冷。
男子从酒池中爬起,胡乱披了一件衣服,拿起剑来,沉声道:“你快走,寡人去拦着着他们!”
男子执剑出门,正遇敌军,挥剑而斩,但虚疲已久的身体,早让他力不从心。剑势疲软无力,那敌兵只轻轻侧身,转手一剑便刺进了他的胸膛。
“是我杀的敌国国君!”那兵卒兴奋高喊。
男子只是挣扎着回头,叫道:“快走!”
他和那些沉沦于狐女魅惑中的国君好像没什么不同,一样的心神皆迷,一样的好色无能。
但还是,有那么一点不一样。
狐女看着他,看看酒池,看看肉林,突然愣住了。
那些她本以为绝不会在意的画面,竟忽然在心中活了过来。
偌大的寝殿里,男子逗弄着白狐,“废物点心,你怎么这么馋?”
雪白狐狸懒得理他,径自啃着熟肉,啃得满嘴流油,时不时伸起小爪子,沾沾酒水往嘴里送。
“哈哈哈,还是个酒鬼!”男子笑得合不拢嘴。
雪白狐狸翻了个白眼,继续吃得不亦乐乎。
男子却忽然静了下来,轻轻抚着它柔顺的皮毛,声音低沉而哀伤:“废物点心,你这么馋,寡人便以酒为池,以肉为林,养着你好不好?你别,别离开寡人……”
狐女闭眼再睁,却仍止不住泪如泉涌。
她活了几万年,第一次知道什么是心痛。
她轻轻一爪,那杀了国君的士卒化作漫天碎肉,国君的尸体停在身前。
“啊!”
狐女仰头长啸,身形化作一只庞大白狐,九条巨大的狐尾,举天摇簇。
九尾狐族,生出九尾者,可立地升天。九尾齐出,威势无穷,甚至能,逆乱时空。
宫殿涨破,喊杀皆止。
所有人都惊恐地张大了眼睛,看着那九条巨大狐尾搅动天地。
那天幕也皱,那厚土也裂。
八方混乱,时间零碎。
在末日来临般的天崩地裂中,有宫中幸存的侍女看见,一只毛绒绒的雪白小狐狸,轻轻地吻了一下国君。
只有当你懂得付出的时候,你才能够明白,什么是爱。
6)
城郊密林,劲衣男子林中纵马,身后跟着五骑侍卫。
丛中忽然一动。
男子拉住马头,拉弓搭箭,一气呵成。
嗖!
利箭离弦,穿空逐风。雪白狐狸正跃空而起,扭身回眸,却恰好对上要害,一箭穿心。
不知是否错觉,那狐狸回头的眸子里,仿佛泪珠盈盈。
劲衣男子放弓立马,不知怎的,心口隐痛。
后记:
此后六国毕、四海一,他君临天下,成为前无古人的始皇帝。
他一生没有立后。
没有人知道这是为什么,也许是在等一个不可能的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