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风轻拂吹起了过往,
回忆怎么牵。
你身影似当年,
翩跹我心间。
一片树叶落下遮住我双眼,
待到树叶飘散,
你也消失不见。
其时,北有高楼,名为知北,渺渺隐于江湖之远。据传楼高千丈,楼顶之人,伸手可摘星辰,武林众人谓之传说。
而这知北楼,更有两个极为神秘的护楼使。
“小咩飞刀,例不虚发”的飞刀使羊小咩和“知北楼顶,小七摘星”的摘星使鱼小七。
没有人知道他们的样子,但羊小咩曾在三十八个红刀会打手巡视下连发七刀,将江湖恶霸狂水恶钉死墙上后从容离去,自此“小咩飞刀”成为江湖第一暗器,而鱼小七更为神秘,江湖上几乎没有他的说法,只是听闻那日江南第一帮派恨水帮每年的帮中大典上,帮主张峰天的帽子于众目睽睽下消失,半个时辰后竟在东北醉仙楼外挂出这一匪夷所思的事情便是此人干的。
知北楼和它的两个护楼使,成为江湖的不可知存在。
所以江湖中人当然不会知道,这两个护楼使,也居然是不知彼此。
清明前夜,月光冷冽。知北楼顶,一个衣袂飘飘的男子斜倚在栏杆上,出神地凝视着楼外,那外面,一轮皓月仿佛就在眼前。
忽而有风,男子的长衣被吹起,他手上绑着的丝带在风中飘动。
男子举起了手中的酒,没有回头,却说了一句:“你也来了。”
他没有回头,却仍然感受到身后那人落在自己绑着丝带的手上的目光。
“知北楼顶,小七摘星,你果然很喜欢待在这里。”一个清冽的女声在男子身后响起,男子终于回头,看到了似是隐在月光里的羊小咩。
“啊,大概是这里可以安安静静的追忆一些事情吧。”
羊小咩有些惊奇地看着鱼小七,这个洒脱落寞连她都觉得神秘的男子,今晚似乎有些不太一样。
鱼小七慢慢地喝了一口酒,垂下手来,那白色丝带在月光与风中轻舞。
“难得有机会待在一起,正好我有酒,你,想听听我的故事吗。”
羊小咩走到鱼小七的身边,坐下,默默地看着他。
清明前夜,知北楼顶,鱼小七望着外面的皎皎明月,在风中开始诉说着他的故事。
经年往事。
元朝末年,皇帝暴虐,民不聊生,各地相继爆发起义,而据说当年天仙子长青公曾在人间留有一称帝之书,便埋在江南洛城的一个坟墓里,于是无数起义军首领奔向洛城,企图抢先找到那本称帝之书。
洛城重复着占领与沦陷,只是众多势力极大的首领只顾着寻找那本遗失的帝王之书,完全没有注意到有一支特殊的队伍的存在。
这是一支只有十二个人的队伍,按道理说,这十二个人应该早就淹没在数不清的混战中,可它不但活了下来,并且还在不断朝着南方前进。
这一切,都只因为他的首领,神弓鱼小七。
鱼小七的箭能在千米外钉住一根头发,这样的神箭,再加上毫不张扬的风格,自然能带领这支队伍在这乱世里生存下来。
鱼小七从未想过称王称霸,他只想凭着自己的努力让更多的人在这乱世里活下来,所以他由一个人慢慢变成了十二个人的领袖,并向着朝廷势力相对薄弱的南方不断前进着。
“就在那过程中,我遇见了一个女孩。”知北楼顶的风呼啸着掠过,鱼小七又猛地喝了一口酒。
南北交界之地,秦岭的一座山里,鱼小七猛地挥手,身后众人全部噤声。
山中多苍木,山风之下,几片叶子飘落。
鱼小七站在这些尚在空中的落叶里,顺着风声,他听到远处有隐隐的打斗声。
他本不应该去管,毕竟这乱世里每天都有无数场残酷的战斗在发生,但是这一次,他听到的却还有孩子的哭叫以及猖狂的笑声。
鱼小七心一紧,手已经摸到了背后的弓上。
不出声响的寻声而去,他隐藏在一株古树边,看到了十七个手持刀剑的土匪围攻一小撮老少妇孺。
这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是这乱世里已经丧失人性的人的残忍游戏。
山风忽然停住,鱼小七听到自己本来隐没在风中的呼吸声。
他抽出箭。
“嘿嘿嘿,小姑娘,还要抵抗吗,乖乖的从了吧。”为首的一个土匪正狞笑着对着他们围攻人里领头的一个姑娘说着。
突然他感到有什么不对劲。
身边的土匪们惊异地看到他们的首领被一支突如其来的箭射穿心脏,然后满脸错愕的倒下。
他们中还有人没有明白发生了什么,又有三个被不知何处而来的箭射中。
“鬼啊,快跑!”剩余的土匪一哄而散。
鱼小七刚想悄悄离开,忽然心里一动。
他感到有一道目光正落在他的身上。
是那个姑娘。
而她竟然已经开始朝他这里走来。
不知为何,本应离开的鱼小七没有再动,因为他感觉自己的心跳居然和那个姑娘的脚步在渐渐同步。
那是一个满面风尘的女孩,但风尘掩不住她的清秀,粗布罗裙下竟有着让鱼小七怦然心动的感觉。
她已经很近了。
山风又起,鱼小七背后的老树落下一片叶子,飘落在他的眼前。
叶子落下。
鱼小七的眼前出现了那张清清秀秀的脸。
他感到自己抓着弓的手都僵硬了。
“你好,是你……救了我们吗?”在这清脆的声音面前,鱼小七有些不知所措。
“啊……我只是……”
“谢谢!”
鱼小七悄然松开了握住弓的手。那弓凉凉的触感提醒着他发生了什么。
羊小咩静静地看着出神望着外面的男人,一个清秀的姑娘,可她已不在这知北楼上,或许,也不在这世上的任何地方。
姑娘名为菱小北,她所在的村子男人几乎全部被征去充军,却不想被土匪钻了空子,仓皇逃至山中眼看将要遭遇不幸,不料遇见了鱼小七。
或许,最好的遇见,莫过于此吧。
山风习习,透过山中老树的光线照在两个人彼此的脸上,时间像是停住了。
姑娘和她的村人自此成了鱼小七队伍中的一部分,有人认为这是累赘,可鱼小七摇着头说道:“别忘了我们是要救人而不是要称霸的。”
神奇的是,一路行进的过程中,更多数不清的颠沛流离的人看到有这样一支愿意收留他们的队伍,纷纷加入其中,待到前行到洛城以北八百里的项城时,这支队伍竟已经凝聚了一股不容忽视的力量。
可对于鱼小七来说,最大的变化却来自于身边的菱小北,这个灵动狡黠的姑娘,一路陪着他,竟带给他从未有过的感觉,她的音容笑貌渐渐成为了他生活的一部分——像水和空气那样的部分。
“小七,现在咱们的队伍已经很大了,你有什么打算吗。”项城多树林,小北倚在一株古树的树枝上,摇晃着双腿说道。
“嗯,还没有什么明确的打算,这人员的急剧扩充是我从未想过的。”
“啊?”小北跳下来,有些担心的看着鱼小七,眼神渐渐变得严肃。“小七,我虽然不懂什么大道理,但你既然拥有这么好的武功,又做着济世的事情,那你就应该担负起你的责任来。”
小七第一次看到小北这么认真的眼神,一时间竟有些痴了。
他忽然想到自己来找小北是要做什么。
他一个上午都在这树林里做着一件东西,现在他终于做好了,所以他要把它拿出来。
“小北,先不说这个,你不是一直很喜欢我的弓箭吗,所以,我给你做了这个!”
菱小北的眼神由严肃慢慢变得惊奇又变成惊喜,她盯着鱼小七手里的东西。
一个精致小巧的弹弓。
弓身的木头被鱼小七精心雕刻过,她慢慢伸出手去,把那个弹弓拿了过来。
“可是,这也太小了,根本没办法用啊。“
“嘿嘿,当然不是拿来用的啊,它可是——”
菱小北的脸忽然红了一下,鱼小七把那挂着柔软绳链的弹弓轻轻挂在了她的脖子上。
“它可是我精心打造的小装饰啊。”
菱小北感到胸口一阵凉凉的感觉。
而在她的面前,鱼小七又拿出了另外一把弓,“这才是拿来用的哦。”
树叶随风飘落,鱼小七看到菱小北的笑脸,心里的湖荡起了涟漪。
那涟漪的波纹似乎延伸到了无限远的地方,然后才消失不见。
又两个月。
洛城。
鱼小七面色非常难看,他死死地盯着眼前紧闭着的城门。
埋葬着帝王之书的洛城此刻竟真的变成了一座坟墓。
即便隔在城外,鱼小七也能感受到城中的死气。
现在占领着洛城的,是平遥军首领张斯柯。
他已经找到了埋着帝王之书的那座坟墓。
可那是座极凶之墓。
开墓之时,尸气外泄,加上暴雨的传播,这城中竟开始散播瘟疫。
可张斯柯被帝王梦冲昏了头脑,封闭了城门阻止外来人的进入,用军队镇压城中百姓,役使他们掘墓,无数人死在墓的机关和尸气中。
鱼小七的耳边似乎飘荡着冤魂的哭嚎。
他感到自己的呼吸越来越粗重,全身似乎被汗水包裹着。
那不单是因为眼前的残局,更是因为,菱小北。
他在城外,而菱小北却正在这座城中。
原来那日被土匪追赶的惨剧一直烙在菱小北这个女孩子的脑海里,她不忍看到这样视人命为草芥的事情再次发生,凭着鱼小七交给她的功夫,她偷偷地潜入了洛城。
只留下了一张纸条。
“我心不忍,先行查探,伺机解决,抱歉,勿念。”
鱼小七看到这张纸条时,菱小北已经进城两个时辰了。
他疯了似的召集自己的队伍,把他们集结在洛城门外,这个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原来已经是这么多人的首领了。
也正是这个时候,他才意识到那个眉清目秀的女孩子在自己心中到底意味着什么。
他绝不能失去她。
所以此刻他望着眼前浓郁的近乎实质的死气,心都快跳了出来。
他死死地盯着洛城的城墙,张开了自己的弓。
他要一箭射掉张斯柯的脑袋。
城墙上终于有人出现了。
他的手随时准备松开。
可鱼小七的眼睛随即睁得陡大,那城墙之上出现的,竟然是菱小北!
只不过,她是被一个粗壮的男人狠狠的勒住脖子出现的,那个男人,正是张斯柯,他全身都躲在菱小北的后面。
“你……”鱼小七嘶吼一声。
“哼,鱼小七,之前没注意到你的确是我的失误,竟然险些让这个潜入墓地的女的坏了大事,现在,马上给我退走,不然我马上杀了这个女的!”
“小七,快进城,不然那些人马上就要被瘟疫……”菱小北痛苦嘶哑的声音蓦地响起,张斯柯又狠狠地勒住了她。
“马上给我退走!”张斯柯咆哮着,他望着眼前密密麻麻数不清的人,心都在打颤,但为了那本帝王之书,他决不能退缩,所以他只有孤注一掷,赌鱼小七舍不得手里的这个女子!
而鱼小七怎么可能不顾菱小北呢。
他慢慢慢慢地松开了握着弓弦的手。
张斯柯的嘴咧开了。
鱼小七痛苦地望向菱小北,“对不起,小北,我不能进城……”他喃喃道。
可他忽然看到菱小北的眼睛。
那个时候一片树叶落下,他第一次看到了风尘仆仆的她,那笑意盈盈的眼睛然他怦然心动。
他送给她弹弓时,她的眼睛似水般柔情地望着他。
而现在,那双眼睛正透过尘埃,坚定的望着他,提醒着他的责任。
他知道如果自己就此放下弓箭的话,城中无数人就会死去。
可眼前是他最爱的人,他拿起弓,她就会死去。
他该怎么办。
“小七,我虽然不懂什么大道理,但你既然拥有这么好的武功,又做着济世的事情,那你就应该担负起你的责任来。”
鱼小七忽然想到那个时候菱小北说过的话,这个女孩子的心中,才是真正的济世心肠啊。
鱼小七默默地望着那个城上的女孩。
似是一瞬,似是很久。
那些过往片段在他眼前闪过无数次,直到他感觉到那道坚定的目光变得深情。
那是告别的目光。
菱小北,我知道你的心意了。
狂风骤起,尘埃飘散,无数落叶纷纷而下。
张斯柯的手有些颤抖,他拼命地睁大眼睛,想透过落叶看清楚眼前的情况。
可他什么都看不到了。
一支世界上最快的箭穿过落叶,射穿了他。
还有他身前的那个女孩子。
那个女孩带着欣慰的笑容,倒在了城墙上。
那枝箭,正射在鱼小七送给她的弹弓上。
鱼小七保持着射箭的动作,仰天长啸。
……
北风起,月色清冷,酒,还未喝完。
因为喝酒的人已经喝不下去了。
“那之后,我安顿好了洛城众人,把我的军队交给了当时可靠的首领朱成章,并且把自己的手绑上了丝带,永不在用弓。”
羊小咩望着眼前的男子,望着仍旧飞舞的丝带,入置梦里。
鱼小七伸出手,似乎真的离天上的星星很近很近。
知北楼顶,小七摘星,可谁知道,在这个洒脱男子和辰星之间,竟有着这样遥远深邃的往事呢。
知北楼的夜空里,似乎飘荡着一首渺渺伤感的歌谣。
微风轻拂吹起了过往,
回忆怎么牵。
你身影似当年,
翩跹我心间。
一片树叶落下遮住我双眼,
待到树叶飘散,
你也消失不见。
与你若只如初见,
何须此时,
又感伤离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