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这样突如其来的慷慨,我用不可思议的目光又打量了一遍这个年轻的店主,他依旧用友好的微笑迎视着我,他站在众多的缘司烛之中有种俨然主宰般的神圣感。
“谢谢!”我感激地说,报以同样的微笑。我把目光从他身上转移到手中的笔烛上,发现这根被我倒置过来的缘司烛底端刻有一个“昂”字。“请问,”我说,“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烛昂。”店主答道,“刚才你在墙上写的也是你的名字吧,翀?”
在一个陌生的地方被这样一个陌生人叫出我的名字,我由衷地感到满意和亲切。烛昂眼睛里的那一丝真诚,正逐渐消解掉之前由不熟悉造成的隔膜。我点点头。
“既然这样,听我说、朋友,”烛昂煞有介事地说,“我不得不暂时停业了,不然就看不到精彩的斗蚁比赛了……你看人们都在赶着去斗蚁场呢。既然你赶上了‘蚁王节’,不如也去观看吧!”
“斗蚁场……在哪个方向?”我确实看到窗外有人们匆匆走过的身影。
“你随着人群走,走到人多的地方自然就看到了。不过你大概还没有买票进场的钱吧。你是本地人吗?”
“不,我不是。”我有点窘迫地坦白道,“而且,我没有钱。”
“其实并不多,只消一枚新月币就可以拿到入场牌,收费都是象征性的,人人都付得起,因为要看蚁王还是得花点钱,讨好蚁王,好让灾祸持续的时间短些。人们都没有别的愿望,毕竟年年都会因为被蚁王打败而遭受蚁害。”
“什么灾害这么严重?”
“我们叫它‘季节性失忆症’。”烛昂简短地解释道,“是角斗士在与蚁王决斗时被注入的一种病源,而且这种病还会传染给所有与角斗士有过接触的人。患上这种病的人要等到下一个季节才会逐渐恢复原有记忆。”
“烛昂!”门外传来大声招呼的喊声,“蚁王就要降临啦!我先去准备了,斗蚁场见!”
我们的目光同时被说话声吸引过去,一个身材结实的男孩边说着边朝斗蚁场方向赶去,来不及叫上烛昂一起走。烛昂和男孩也打了个招呼,随后就不紧不慢地在门上挂上了“歇业”牌。
我站在了店外,望着像是临时拼凑上去的店名招牌上写着“五日烛”。
“五日烛,”我说,“这就是店名吗?”
“没错。”身后传来一句女声。
我惊诧着回过头来,看到一个伶俐的短发女孩正立在我们身后。她的头发比伊芽还要短上一截,这样看上去多少令我感到有点缺憾。她身着和烛昂一样宽松的正开襟长袍,只是在腰上简单地系着一根水绿色的绸带;圆润的脸颊上泛着淡淡的红晕,好像一根乳白色的缘司烛上正盛开着不刺眼的火花。
“一起去么,翀?”烛昂以邀请的口吻说,他微笑着看了那女孩一下,对她道:“晴筝,你没有和你的画匠朋友一起吗?”
“她手头还没忙完,不能过去,说再等等。”被唤作晴筝的女孩答道,并和烛昂交换了一下眼神,露出会意的微笑。“你也是来参加‘蚁王节’的吧?”晴筝突然向我发问道。
“不是的,”我口是心非地仓促着回答,尽管我心里已打定了去斗蚁场的主意,可我意识到自己也并不清楚我在掩饰什么。“——我是来寻找五色水的。”我脱口而出。这确实是我此行的目的,这无可厚非。可当我说出来的时候这个目的才似乎真正兑换了我的认可,从某个游离的边缘地带回归到中心。
我看到他们同时流露出大吃一惊的神色。
“难道你已经知道五色水在哪里了吗?”晴筝抢在烛昂前面嘴快问道。
烛昂则略带无奈地瞥了晴筝一眼,不紧不慢地走过来说:“翀,你是从哪里打听到五色水的下落的?”
“五色水是传说中的灵水,”我说,“你们也需要它吗?”
“没错,五色水对禹王国很重要,只有五色水能够治愈‘季节性失忆症’。”晴筝答罢脸上呈现出一丝愁容。
突然一阵奇怪的风刮来,之前的晴朗一下子被它狠狠地搅乱了。我连忙用袖子抵住风的呼啸,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片刻之后风便渐渐收敛起阵势,恢复平静。当我放下袖口,地上赫然停着两个帐篷般的蚌壳。
我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晴筝就已经轻轻巧巧地踏进了蚌壳之中。她从顶壳内壁上摘下一颗珍珠,投入底壳一侧上长着的一个挺大的囊状口袋里。只听袋囊里发出咕咚咕咚的几声,好像在津津有味地吞食什么。待晴筝坐定后,蚌壳便缓缓地合拢起来。
“我在斗蚁场等你们哦,不要迟到!”晴筝的话音随着蚌壳一同落下。接着帐篷般的蚌悠悠地浮了起来,像在水中漂流似的在半空中游走了。
“这是蚌车,”烛昂介绍道。张开的蚌壳正懒洋洋地慢慢合拢,顶壳像困倦不堪的眼皮那样打算与底壳合二为一。“嘿,伙计、等等——”烛昂赶忙用一只手抬住了顶壳,用和多年默契的旧友说话的口吻。他扭过头叫我:“来吧,翀!”
当我进到帐篷般的蚌壳内,眼睛顿时变得和顶壳内壁上镶嵌的星罗棋布的珍珠一样圆。烛昂取下内壁上的一颗珍珠,对一旁惊愕不已的我解释说:“这是禹王国的点状地图,每一颗珍珠对应一个地点。你想去哪里的话,比如现在我们要前往斗蚁场,就是这里——”他边说边指着刚刚被他摘下来珍珠的那个空白的点,“只要把相应地点的珍珠取下来……”接着他走到那个袋囊前,将珍珠投进了里面,“再将它放入到这个蚌囊里,我们就可以到达目的地了。”
话音刚落,顶壳已渐趋坠下,缓慢地咬合上底壳,瞬间整个蚌壳成为了一个封闭的空间。之前张开状时的顶壳变成蚌车的穹顶,上面的颗颗珍珠则化身为点点光亮,照耀着整个蚌室。我和烛昂分坐在底壳的两端,我能感觉得到我们正随着蚌车飘荡,但运行得十分平稳,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颠簸。
“那么,你打算寻找五色水做什么呢?”烛昂的提问让我回到了登蚌车前的情景,我想起了不久前我们三个的对话。我的视线假装不经意地扫过烛昂的神情,他淡淡地微笑着,恢复到我与他初遇时那般不冷不热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