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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半年来，生活仿佛被忙碌淹没。
直到三爸在微信上联系我，让我给奶奶写碑文，忽然才意识到，是时候从偏离的轨道上回归了。
2014年农历10月25日是奶奶去世的日子。
那个时候，我刚生完儿子不到四个月，北方农村的家那个时候已经很冷，人们开始穿棉袄，北风夹裹着细雨，使这个本来已经充斥着悲恸的初冬更加严寒而阴冷。看着嗷嗷待哺的儿子，我离不开他，他更离不开我，他躺在我的怀里，我抱着他站在十五楼的阳台，看着南方同样阴沉的天空，空气里没有一丝风。
南方的空气虽没有北方的刺骨，但那种阴沉却让人似乎有点喘不上气，仿佛被一层薄雾笼罩，任谁也挣脱不了。
人生最后的告别，我的脸上没有泪。
但心，已山洪水泄，喉咙哽咽到难以呼吸。
2
记忆中，奶奶的步伐都是围绕着岐山县城西和城北的两个农村。奶奶姓王，1939年农历4月17日生于岐山县坳王村一个农民家庭。
她的前半生，历经坎坷，难以言状。她的后半生，有了自己的选择。
在爷爷去世后，改嫁到县城北边的一个农村，开始了自己另一种晚年生活，后来北边的爷爷过世后，奶奶又落叶归根，回到了县城西边，这个她最开始的家。
奶奶的一生，生养了了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在这含辛茹苦的七十六年里，她至始至终没有改变的，是地地道道农民的身份，是善良淳朴、温和无争的本性。
十二岁那年，我小学毕业，带着弟弟妹妹堂弟堂妹们走了三十几里路去城北边看望奶奶。那个时候，印象最深的是夏天，院子里满树的黑葡萄，我们去了总有享不完的口福。
阳光从葡萄架上繁密的树叶缝隙中透射下来，撒在我们稚嫩的脸上，我们坐在小板凳上，脚踩着葡萄皮，手里把玩着葡萄籽，调皮得数着，看谁吃得多。
尽管在现在看来数葡萄籽是多么无聊的一件事，但在那个以沙包和土疙瘩作为玩具的年代，沐浴着阳光，在葡萄架下乘凉，舌头感受着葡萄甘甜的同时，细数葡萄籽是九十年代以后的人们很难理解的欢愉和畅快。
那个时候，奶奶总是被我们这一群少年团团围住，我们喜欢听她讲她的童年，虽然我们很难理解在那凄苦的年代她的童年中所充斥的欢快，但我始终相信，那种快乐却都是真的，都是相同的。
奶奶回到西边的日子，我想她是开心的，至少能够与亲人团聚的日子是温馨的。她比以前更加平和，在每一个与她见面的日子里，我看到最多的，是她的笑，她的淡然和无畏，这是她在她的一生中捡拾到的最珍贵的财富。
我们每个人的一生都在流浪，并不是身体的远行才是远行，灵魂的漂移与放逐才是真正的远征。
我想，奶奶在她的一生中，是完成了这样的蜕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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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年的她，双腿疼痛，还常年伴有眩晕、头痛。从身体的角度来说，她是痛苦的。但从人生圆满的角度，我觉得她是充实的。
尽管当年在跨出北方的那一步时，她有犹豫，也曾被埋怨，但我并不觉得这是一个错误的决定，这是一个人应有的权力，一个人有权力去决定自己的生活走向，外界不应该给其太多的阻挠，亲人儿女更多的应该是理解和支持，我想这应该是每一个在自己生命中做重大选择的人都希望的最好结果。
奶奶最后的日子，在医院住了有一周左右的时间，由于心脏问题，她在儿女的陪伴下度过了最后的幸福时光。
我想，任何一个对生活充满热爱的人，在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或多或少都有些留恋吧，我们不奢求自己的一生能够飞黄腾达，能够把日子过得满树银花，但人心底最本真最质朴的对生命的敬畏和人与人的留恋，总有那么一丝一念吧。
奶奶走了，安详，慈穆，从容。
她的一辈子，没有干过惊天动地的大事，从生到死，从青年到暮年，一辈子都是平凡人的生活，都是普通人的阅历。
但她的一生却是无比可贵和无可替代的，她在她生活的世界里，创造了她对这个世界的辉煌与贡献，这就是她所生活的那个世界的光芒，耀眼得让我们每一个人肃然起敬。
4
路遥的《平凡的世界》中，孙少平在大牙湾煤矿矿工的追悼会上，深情地悼念自己的师父王世才：
“我们承认伟人在历史过程中的贡献。可人类生活的大厦从本质上说，是由无数普通人的血汗乃至生命所建造的。伟人们常常企图用纪念碑或纪念堂来使自己永世流芳。真正万古长青的却是普通人的无人纪念碑——生生不息的人类生活自身。是的，生活之树常青。这就是我们对一个平凡世界的死者所能做的祭文。”
《平凡的世界》就是普通人的纪念碑。
奶奶的一生，甚至找不到一件颇具历史意义的大事件，但这个世界有太多像奶奶这样的人，他们的一生默默无闻，没有惊天地泣鬼神的壮举，但正是这一辈辈一代代的普通大众，让人类繁衍生息，让生命之树常青，让这满山的青翠更加茂密。
世界的改变和人类的进步，难道不是因为这样一大群平凡的人们而发生了改变吗？
借用余光中的诗，送上我对奶奶最深的思念。
今生今世
我最忘情的哭声有两次
一次，在我生命的开始
一次，在你生命的告终
第一次，我不会记得
是听你说的
第二次，你不会晓得
我说也没用
但这两次哭声的中间
有无穷无尽的笑声
一遍一遍又一遍
回荡了整整30年
你都晓得，我都记得
人类生命的长河依然奔腾向前，世界依然欢闹不止，生命的更迭似乎平常得如日出日落，但只有真正懂得珍惜的人，才能够从骨子里洞悉生命的庄严。
一朵花的凋谢，是为了更多的花盛开。
每一滴泪里，都有一段故事，而这些故事，不会随着时间消逝，它会与时间一起定格，融入尘埃，再生再世。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