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卢昔之
春日微热的午后,花圃里洋溢着氤氲的芳草气息,他身穿着一袭洁白色长裙,裙角恰好遮住前些天摔倒时留下的疤痕,清风袭来,扯了扯他的裙角,微风不燥,空气中弥漫着玫瑰暗香……
他叫莫束荆,是个男孩子,但他却总想自己是个女孩,没有受谁的影响,大概是从出生到那一刻以来,对成为女孩的向往就已经深深镌刻在他的心中。起初他的妈妈对此总是很苦恼,她想不通仅仅是因为莫束荆长相清秀,就把他自己当作女生了吗?街坊的窃窃私语,人们异样的眼神,都如同灼热的火焰,燃烧着她的底线。
那天深夜,母亲望着熟睡的莫束荆,他的脸上此时正蒙着一层黄昏,软软的,像是天空那边的云霞……
但她再也忍不住了,白天看到的,听到的,都像是一颗即将爆炸的定时炸弹,在她的心中酝酿着……不是邻居家老人的嫌弃,并非街坊蔑视的目光,而是她接到莫束荆班主任的电话,电话中说,莫束荆被同学欺负了,一些同学把他围在厕所里,口中说着欺凌他的话,甚至要脱下他的裤子,“检查”他到底是男孩还是女孩……
想到此,她再也抑制不住愤恨,豆大的泪珠从她的脸颊划过,像是荷叶上的露珠,迅速地滑落,滴在他们家用了很久很旧的床单上,在棉布上画了一个不太匀称的圆,接着是第二颗,第三颗……她痛恨自己没有文化没有能力给莫束荆一个更好的童年,也痛恨这不平的世道,凭什么这么多疾苦,她都得尝一个遍……
莫束荆忽然说:“妈妈,是不是我让你很伤心啊?”
母亲迅速用衣角拭干泪水,挤出一个微笑。
“没有啊傻孩子,怎么会呢,不会的……”她哼哼地笑了起来,但莫束荆知道,如果不是母亲,自己可能早就被淹没在唾沫星子里了,于是他也配合母亲笑笑,揉了揉惺忪的眼,翻了个身,接着睡。
母亲把头埋在枕头里,竭力抑制着泪水和思绪,累了,便睡着了。
天还没大亮,母亲便醒了,她又将开始忙碌的一天,先从冰箱里翻出些昨天的剩菜,已经没有什么油水了,她应付了两口,瞟了一眼老旧的钟表,便赶紧从口袋里掏出零零碎碎的纸币,大多是五块一块的,还有些硬币,数了数,迅速下楼买了些早餐,放在桌上。
回到卧室叫醒了莫束荆,洗漱过后,早饭都快凉了,上班也快迟到了,她急忙把早饭塞进莫束荆的书包,顾不及收拾碗筷,带着他挤上了第一趟公交……
莫束荆今天穿着一件白色T恤,下身是一条洗得发白的蓝色牛仔裤,那是母亲从二手市场里淘回来的,一切都没有什么异常。
离公交车到站还有很长一段时间,约莫二十分钟,母亲让莫束荆把早餐拿出来在公交车上吃,但被售票员制止了,售票员气冲冲地让她好好看看贴在电动门上的《公共交通用具文明乘坐指南》,上面明明写着:公共交通工具上请勿自行携带餐饭食用……
售票员像看异类一样看着她,眉头微皱。她突然觉得身上、脸上像火烧一样灼热滚烫,那一身橙黄色的工作服,和路边扫大街的清洁工人穿的服装基本没有差别,但她不是,她觉得自己比扫大街好些。她没有说话,只是搂着莫束荆的肩膀,让母子俩靠得更近一些,就这样持续了将近二十分钟,他们到了站。
父亲走后,他们一家两口的生活过得愈发拮据,住在一个月几百块的出租屋里,没有大鱼大肉,甚至连腥荤都很少见,多是些菜市场里买来的菜,焉头焉脑很不新鲜。
尽管生活再拮据,母亲坚持让莫束荆上教育质量高的育才实验学校,可是她如何也没有想到,当初为了孩子四处求情好不容易得来进校的机会,如今却让自己和孩子如此苦恼。为了攒够高昂的学费,她每天做两份兼职,白天在工厂里当流水线工人,做着机械一般的动作,傍晚开始还要给别人家当钟点工,打扫卫生,做些家务,一天下来万分劳累,却仍赚不到什么钱,莫束荆母亲知道,再这么做下去,她的身体迟早会垮掉,但她没有办法,为了孩子,就算是让她上刀山,她也绝不犹豫。
时钟滴滴答答地从未停歇,也从未等过母亲一秒钟,母亲日夜操劳,长了许多白发,起初她没有发现,还是莫束荆告诉她,她才发觉自己已经不再是曾经那个年轻的母亲了。镜子前,她仔细挑着白头发,每发现一根,她都要把她拔下来,不管痛不痛,她只想隐藏岁月的痕迹,她更想多活几年,给莫束荆一个更好的生活,一个更佳的教育。
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母亲总会念起莫束荆的父亲,一个身材高大的顶梁柱,支起了他们一家,也为她提供了温暖的避风港……可惜人已经不在了,几个月前刚去世于一场意外的车祸,母亲悲痛欲绝,结婚多年的夫妻就此别过了。莫束荆什么也不懂,但他知道,父亲再也回不来了,看着母亲哭得这么伤心,他唯一能做的便是依偎在母亲怀里,和母亲一起流泪……
莫束荆父亲的葬礼有些简陋,木板搭建起一个塑料棚,摆放着寥寥无几的花圈,戴着白色头巾的儿子跪在父亲的棺木前,母亲站在一旁泣不成声,熟识的朋友来了几个,亲戚没有一个到场,而来的居多的是可怜他们母子的邻居,其中包括对门的张老夫妇。张老太太一进门,看见母亲抹着眼泪,长叹一口气,顺手放下带来的东西,在桌上的纸巾盒下面,塞了几张红彤彤的百元大钞,这样一幕恰好被母亲看见,她赶忙拭干眼泪,三步作两步快步走上前去,拿起餐巾盒下的钱,硬要塞还给张老太太,而老太太死活不肯收。
“你们家不容易啊,这几百块钱当是给束荆买衣服穿了……”
“不行,张老太太,怎么能收您的钱呢,你能来我很高兴了,我也知道你好心帮助我们家渡过难关,但是您老年纪大了,挣这几百块钱不容易啊!”
“囡囡啊,我这一把老骨头,没几些日子了,你们年轻人的路还远着呢,好好走下去吧!”
莫束荆母亲的眼眶再次湿润,拉起莫束荆疾步走到张老太太面前,让束荆给老太太磕了个响头,老太太微笑着扶起南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
“束荆啊,好好学习才能改变命运啊!”
他点了点头,似懂非懂。
今天,是莫束荆八岁生日,他又一次穿上了那件洁白色长裙,穿上母亲给他买的新鞋子,上面系着白色蝴蝶结,此时,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真正的女孩子一样,像一个能够被人认可的女孩子。
母亲要带他去不远的公园里拍照,她想在莫束荆生日的这一天,能够给他留下一段念想和回忆。
她拉着莫束荆的手,缓缓推开吱吱呀呀的门,恰好碰见对门的张老太太,她见了束荆,笑着说道:
“束荆今天穿的可真漂亮,真是个可爱的小女孩子,呵呵呵呵。”
莫束荆母子愣在门口,他们没有想到束荆能这样受到别人的肯定。
束荆说:“谢谢张老太太”,而母亲仍然立在原地,心情久久难以平复。束荆又满面春色地说:“我们走了张老太太。”
张老太太的脸笑得像一团花,“好好好,你们赶紧去吧……”
上了公交车,仍然是那个熟悉的售票员,今天她见了束荆母子俩,神情中略有惊讶,但体现得并不明显,只是盯着莫束荆的鞋子看了两秒钟,束荆察觉到了,便把两只脚交叉在一起,缩进公交车座椅下,售票员的目光迅速转移到窗外川流不息的人海,脸色显得有些失落。
车上基本是空的,只有后座有一对中年夫妇,靠在彼此的肩膀上睡着了。莫束荆还在庆幸他们没有发现自己……但这一切都被售票员收入眼底,后座的夫妇刚才还在说笑呢,怎么可能他们一上车就睡着了呢,兴许是不想让他们尴尬,这个世界也没什么不好的对吧,有的人总会在这平庸的日子里给你一些慰藉。
售票员的神情愈发显得感动,她的眼中闪烁的晶莹的泪花。
车要到站了。
母亲牵着莫束荆下车,束荆回头对着售票员微笑起来,他透过车窗,望见此时后座的夫妇也正笑着看着他,为他竖起了大拇指。母亲察觉后,愣在原地,公交车走后,她使劲地朝着公交车后视镜挥手,她笑着,她哭了。她没有想到这短短几十分钟内遇到的人,遇到的陌生人都给予了他们母子这番的激励,她也更加充满热情地对待生活,向着阳光,母子俩走在去往公园的路上。
母亲拿着照相馆租来的老旧相机,昂首走在公园的小径上,她脱下鞋子,走在鹅卵石铺成的路上,那感觉像是被挠痒痒,有点疼,但她是笑着的。束荆也把鞋子脱下来提在手上,走在路上,他们咯咯地望向彼此笑着。束荆摆弄着鞋子上的白色蝴蝶结,他问母亲:
“妈妈,我能在那里拍照吗?那里有好多白色的花儿,好漂亮啊。”
母亲笑着望向他,说:“我们比一比谁先到那里好不好。”
“好啊,321开始”
“束荆你又耍赖,等等我。”
束荆在前面跑着,母亲在后面跟着,他们都眼中洋溢着幸福,鹅卵石硌着他们的脚,但他们也不会觉得疼,反倒是高兴地笑着,追逐着。
公园里,束荆的皮肤在鲜花的映衬下显得更加白皙,阳光下,他真的像一个活泼开朗的小女孩,飞舞的裙角像是翩翩起舞的白色蝴蝶,灵动的步伐像是跃动的雨滴。母亲高兴地搂住束荆,她说:“束荆,你真的像一朵玫瑰一样,如果你真的是个女孩那就好了,就算你浑身都是荆棘,妈妈也会奋不顾身地抱着你,搂着你。”
怀中的束荆没有听懂母亲的话,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他搂住母亲的脖颈,把头埋在母亲的头发里。
太阳躲在云彩里,天空忽明忽暗,母亲拿着旧照相机,来到照相馆里。
“这些照片帮我打印出来吧,”她又像想起来什么似的,说道:“打印一张照片多少钱啊?”
“不贵,一块钱一张。”
她的心放了下来,在兜里薅出来一把零钱,整理好以后也放了回去。但是她仍然十分忐忑,她害怕照相师看到照片以后会发生些什么令人失望的事,她不想伤了莫束荆的心。
“小女孩很漂亮啊,白白净净的,像个小仙女,哈哈哈哈。”直到这时照相师露出坦率的笑容,母亲的心才彻底放下。她再一次被这群陌生人感动。
莫束荆把手放在背后,露出了天使一般的笑容。
照片打印出来了。
照片中,莫束荆的头发上别着一朵红艳艳的花,他的长裙上染上了些橙黄色的花粉,裙角粘上了几点泥巴,但他仍高兴地含笑奔跑着,在暖风中,在花圃里,在大树下,在相片里。
母亲很少看见莫束荆这么开心,平常他都像个有心事的成年人一样,面不露色,也许是学校同学的欺凌所造成的,她准备明天到学校好好和老师谈谈这件事。
为了体面地见老师一面,母亲翻箱倒柜找出来之前的旧衣服,虽说款式旧了些,但比她现在这身工人服装好些,她甚至曾听见人家窃窃私语说自己是扫大街的。她想,虽然自己比扫大街的好不了哪里去,但也是个有固定工作的啊,自己赚了血汗钱,那些人随便说去吧,越说她越有挣钱的干劲,就是要那些人闭嘴。
母亲在老旧的红木梳妆台前打扮着,从柜子里翻出一个粉色盒子,又从里面拿出来一只唇膏,酒红色,还是莫束荆爸爸曾经买给她的,她一直也没舍得用,凝视了这只唇膏两秒,她长叹口气,在镜子前涂抹起来,她抿了抿嘴,又用纸巾擦去多余的部分,望向镜子里两只发紫且不均匀的嘴唇,嘴里嘀咕道:“算了吧就这样。”
她拉着莫束荆上了公交车,为了和老师见一面,她请了半天的假,之前为了全勤那额外的几百块钱,她连半分钟假都没敢请过,就算是被流水线上的货物砸肿了脚,她也从来没有想过旷工,为了生活,都是为了莫束荆。
到了学校,她惊叹着在她眼里像天一样宽广的足球场,像蚂蚁群一样多的孩子,学生来来往往,进校以后的大路像是走不完一般,不时她看见走过去几个学生家长,许多家长穿着她从没敢奢望过的名牌,用着比她好不知道哪里去了的手机,一股自卑的火苗在她的内心闪烁起来。她看见有个学生的妈妈穿着打扮艳丽,还发现她的唇膏涂的特别好,而自己的却像是两只红香肠一样,她想上去问问那个家长是怎么涂这么均匀完美的,但她没有,她选择微微低下头,看着两只黑色尖头高跟鞋从自己的鞋旁边经过,然后跟在莫束荆的身后,去教师办公室找莫束荆的班主任,梅老师。
推开办公室的门,梅老师正坐在电脑前忙碌着。
“打扰一下梅老师,我是……”
梅老师迅速地抬起头,看了一眼莫束荆又看了一眼眼前这个女人,没等她说完,梅老师就说道:
“你是莫束荆的家长吧,坐这里,您来的正好,我刚好想和您谈谈莫束荆的事呢。”
“莫束荆的事我在电话里已经了解了大致,我也知道莫束荆天生就像个小女孩,亲戚朋友都说他像女孩呢,呵呵呵,我们也没当回事……”,她又说:“那这件事,我想和那些欺负莫束荆的孩子聊一聊,老师你看可以吗?”
“那您等一会,我去给那几个学生叫过来。”
“好的好的,麻烦您了,梅老师。”
过了一会,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五个孩子灰溜溜地钻进来,他们自觉地靠着墙边,有的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莫束荆的母亲,有的甚至昂着头,好像自己什么也没有做错。莫束荆背靠着办公桌,不敢直视这些学生,他的目光逃避,一副害怕的模样。莫束荆母亲发话了:
“孩子们,我们家莫束荆是不是欺负你们了?我估计没有吧。”
几个孩子摇了摇头。
“还是说莫束荆生下了就该被欺负呢?”
五个孩子望向她,莫束荆母亲开始打量这几个孩子,这五个孩子里,有的穿着名牌,穿着好鞋,有的甚至烫了头发,蓬松松的像个鸟窝。
五个孩子没说话,他们的嘴唇微微颤动,好像有话要说,但又不敢说出口。突然,有个孩子开口了:“莫束荆他喜欢女生的东西,他还喜欢穿裙子,我们讨厌他。”
母亲内心有些失落,但她没有表现出来,只是说:“莫束荆有他喜欢的东西,我支持。你们想想,你们是不是喜欢一些奥特曼和铠甲勇士玩具,如果你的爸爸妈妈允许你们玩你们会不会也很高兴呢?莫束荆也是这样啊,莫束荆可以喜欢穿裙子,可以喜欢芭比娃娃,那是他自己的自由对吧,你们也可以喜欢一些奇奇怪怪的小玩意,只要没有打扰到别人,不也是很好的一件事情吗?”
那些孩子满不在意,昂着头,好像完全没把莫束荆和他的母亲看在眼里。
母亲苦口婆心说了一堆,但这群孩子一点儿也没听进去,左耳进右耳出,有个孩子甚至摆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
母亲见说教无用,就想着让梅老师帮忙管教这些学生,希望他们不要再欺凌莫束荆了,但梅老师也是有苦难言,她说:“莫束荆妈妈,既然能来到这个学校学习的孩子,那家庭背景要么是当官的,要么就是特有钱,我就是个普普通通当老师的平民百姓,这几个娇生惯养的孩子啊,我怎么敢管?”
她没有想到,梅老师竟然这么快就变了脸。但是梅老师建议她去和校长谈一谈,也许有用,母亲想了想,这也是个办法。
她来到校长办公室门前,轻轻地敲了三下紫红色实木门,像是底气不足一样,没人应和。她又敲了三下,比刚才更用力一些,校长听见了,说了句:“请进!”
她点了点头,说了句:“校长好。”
“你是学生家长吧,有什么事情找我吗?”
“是这样的校长,我的孩子在你们学校被几个同班的男同学欺凌了,我想咱们商议一下怎么去解决。”
“哦,可是我现在还有点忙,要不这事儿你下一次有时间再来吧,我现在要出去了。”
他看见莫束荆母亲有些气愤,有些失落,想了想,又应付她说:“要不然你去找校园办的蒋主任,让他给你解决。”
她心想,“怎么又来个蒋主任?”但也没有办法,她只能看着校长边接电话边渐渐走远,知道下了楼梯,上了一辆四个圈的黑色奥迪汽车,消失在眼帘里。她拦下一个老师,问了问校园办在哪?然后一路小跑,找到了校园办。
她用力敲了下校园办的门,里面没人,望了望四周,她坐在校园办的门口,等着那位蒋主任的到来。将近过了一个多小时,才有一位穿着黑色锃亮皮鞋,黑色衣服的瘦高老师走过来,见了束荆母亲,什么也没说,让她进来了。
“你是莫束荆母亲,我知道,关于他校园欺凌的事,我们学校给予了高度重视,但是我们学校对此没有给出具体的解决方案,我们几个老师商量了一下,因为他受欺凌的地点都是在厕所,这个我们都知道,所以我觉得可以允许他提前五分钟下课去上厕所,这样既可以解决他受到欺凌的问题,又不会太影响他的学业,您觉得如何?”
“光提前上个厕所这法子就能解决?你们学校到底管不管事啊?”母亲有些生气了。
“如果你对于我们的方法不太满意,你可以选择退学,我们学校不缺学生。”
母亲沉默了,她不想让好不容易得来的上学机会就这么浪费了,她只好同意让莫束荆提早下课的解决方法,希望这能有些效果。
“那你慢走。”
她把莫束荆送到城北他奶奶家里去,自己则带着一肚子恼火回到了家,从冰箱里翻出来一袋面条,择了些青菜,她准备下个清汤面填填肚子。
虽然说房间并不是很大,但没了莫束荆她总觉得空荡荡的,夜幕刚刚降临,她吃了饭就睡了。一整夜她都在想,想自己到底应该不应该给莫束荆转学,又恨自己,恨自己没有能力保护好莫束荆,一整夜无眠,她望着窗子外面的月亮从天这边跑到天那边,蒙蒙亮的天空中开始显露出几片云影。
早上她不想吃饭,望了望旧钟表,半天没看出来是几点几分几时几刻,数了数表盘上的数字,才发觉这会刚刚五点。她想打个电话给她妈妈,但又怕太早了打扰她休息,还想督促他及时送莫束荆去学校,但都在拿起座机的那一刻放下了念头。她今天要过一次没有莫束荆的生活。
如往常一样,她挤上公交车去上工,售票员换了,换成了一个矮矮的男售票员,他的手里攥着一把零钱,对路边站着的人吆喝着:“某某商场,×××大街,都去啊……快上啊”,成群结队的人们只顾着低头玩手机,有的朝他摆了摆手,示意不上,有的对他摇了摇头,一句话也不说。
她对售票员感到有些惋惜,但她觉得自己过的都不如意,干嘛去可怜别人,于是把钱包搂在怀里,趴在包上想要眯一会。公交车上很安静,她很快便睡着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司机一脚急刹车,莫束荆母亲的头重重撞在前座的靠背上,她被疼醒了,他发现这时候的公交车刚好停在莫束荆的学校正门前,校门口被群众堵的水泄不通,有的拿着手机在拍照,有的则围着看热闹,旁边还停着一辆打着鸣笛的救护车。她感觉到有些不对劲,急忙喊住司机师傅说要下车,她的目光紧紧盯着校门,突然,人群中让出一条狭窄的道,几名医护抬着医用担架,上面躺着个孩子。她小跑起来,赶在担架被抬上救护车之前,她挤过几个妇女,这才看见,担架上躺着的正是莫束荆,此时他已经昏睡过去,而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的母亲,急忙地想上救护车,却被医护人员赶了下了,她说自己是这个孩子的母亲,他们才勉强让她上来。
望着担架上纹丝不动的莫束荆,她再也耐不住这些天的委屈和愤恨,她大哭起来,医护人员没有安慰她,只是看着她哭,但也难免为这对母子感到惋惜。母亲缓过神来,她开始问护士,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陪行的另外一位老师告诉她:“莫束荆在厕所被发现躺倒在血泊中,校领导擅自清洗了血迹,他们让我告诉你,说是心脏病突发,我实在不忍心骗你们,这就是真相,你不要说是我告诉你的,千万不要!”
母亲点了点头,强忍着泪水,此时救护车上的医疗设备发出长鸣,两名医生赶忙上去抢救,而另外的几位则在一旁低着头,掩着面,甚至有一位女护士在一旁为莫束荆祈祷着。
到了医院,莫束荆已经没了呼吸,她到前台去结了费用,然后背起腿已经泛冷的莫束荆,艰难的行走在人来人往的街道……
她说:“走了也好,走了也好,省着那帮熊孩子又欺负你……打小妈就觉得你像个女孩,像朵玫瑰花儿一样漂漂亮亮的女孩,下辈子,你一定要当个真正的女孩,那样,就没人会欺负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