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是一个在地垄沟里滚了大半辈子的人,在我出生时家里养了三匹马,父亲和爷爷就在春种秋收时,帮别人家干活挣些手工钱,我们那里管这种营生叫“种牛据”。一年有一万左右的收入,这在二十多年前可是一笔不菲的收入,再加上自家一晌多地的玉米,所以在我小时候家里的经济条件在附近来说还算相当不错。记得那时我家是屯儿里第一个买摩托和第二个买彩电的,所以就可见一斑了。但父亲为别人“种牛据”是个非常吃力的活,无论春种秋收,每天都是天未亮就出门,一直到太阳落山,擦黑之后才收工。那时爷爷的身体很好,所以可以为父亲分担许多。父亲收工以后,东家基本上都会,人之常情的留在家里吃饭,也都是家常便饭,但有时赶上这家完工,也会有杀鸡、炖鱼的硬菜,招待父亲。因为父亲很爱喝酒,所以经常都喝的烂醉如泥,很晚才回来,进屋之后霹雳扑隆的,撞了东墙撞西墙,最后扑通一头扎到炕上。母亲就会经常骂父亲“人家的酒好喝,喝死你得了”。因为家里的几匹马干了一天的活,所以晚上要喂到零点左右,而这活自然就要爷爷承担了,所以爷爷也时长抱怨“喝完酒就啥也不管了,看我死了你还指望谁”。
在我十岁左右时,村里人开始流行进城,有捡破烂、打工的、还有去工地的手艺人,都有不错的收入,特别是那些手艺人,每年有几万块钱的收入。那时我还常不理解父亲为什么不去做个手艺人,可能是他受过一回重伤的缘故吧。那是在我五六岁的时候,父亲上山为村里拉松木,可能是家里的马不老实、加上山路颠簸,半路上车翻了,一车松木压在父亲身上,据在场的人说,当时父亲的脸像血葫芦一样。好在抢救及时,捡回了一条命。可从那以后他的身体就大不如前了,体力欠缺了许多,右眼也近乎失明。但因为有爷爷帮忙,父亲又是一个很要强、很犟的人,所以种牛据的活一直就没有放下,就这样坚持了很多年。一直到我十六、七时,家里有了点积蓄,父亲的身体也实在吃不消了,爷爷年岁也大了不能帮他分担太多,父亲终于把养了两代人的马卖了,牛据也不种了。又换了三头牛,因为养牛会轻巧许多,每头牛每年又会生下一只牛犊,家里又另外承包了二大爷家的一晌多地,这样下来、家里的日子还算没有掉队。
05年父亲在爷爷奶奶曾经的老宅上盖了三间大瓦房,终于了却了一件心事,这件关于我的心事。因为我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月,慢慢的会有热心的媒人上门谈及我的婚事,所以新房是必须要有的。那时因为我缀学在家,无所事事,家里人也比较苦恼,毕竟不能像老辈人那样靠种地就可以过一辈子,所以我成了家里自古以来第一个学手艺的人。那时虽是学徒挣得不多,但也算是有个营生,终究是可以贴补家用的。但父亲说亲戚间的人情往份儿、婚丧嫁娶,都是一笔不小的开销,再加上要攒够为我娶媳妇的钱,所以父亲就一直没歇过,在这期间爷爷去世了。
一直到现在父亲还养着三头牛,种着自家的一晌多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父亲的右腿开始不那么灵光了,走起路来吃力许多,母亲说这是他多年喝酒所致,可父亲很犟,所以不以为然。直到去年春天,父亲在舅舅家的一顿大酒之后,得了脑出血,好在出血量不大,情况还算乐观。但祸不单行,在父亲住院期间,恰巧又逢爷爷去世的第三个周年,家里的奶奶终于不堪压力,本来就有的脑梗恶化了,没多久奶奶也去世了。
现在我也结了婚,有了孩子,在长春安了家,最初的手艺虽没学成,但有一份稳定的工作,收入也不错。因为那条越发吃力的右腿,加之去年突发的脑出血,所以我想让父亲把牛卖了歇一歇,可父亲不肯,可能是现在的他想的更多了吧。
其实我小时候最讨厌的人就是父亲,因为他经常喝大酒、脾气又不是太好,经常会骂我甚至打我。最近可能是我媳妇把我说父亲的坏话走漏了风声,父亲于是狡辩说“谁总打你了,从小到大只打过你两回”。现在回头想想父亲打我的次数,虽不止两回,但也真算不上经常,可能是我心眼小、记仇吧。
这就是我最讨厌的,却又为我辛劳一生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