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请支教吃饭。支教们挑了家威宁最豪华清真饭店,说是要宰我一顿。去饭店的路上支教们说:张芳在这里打工。我有些吃惊:她辍学了?支教们说:好像是吧。
这家饭店果然高档,金碧辉煌,设有很多包间。看着年轻的女服务员们穿着漂亮的回族服饰,头戴礼帽,在酒店中穿梭忙碌,我几乎忘记自己是在一个贫困县的县城。
饭间要聊的事很多,张的事就没继续聊。快吃完的时候我看到门口有个姑娘探头又闪走了,我先下意识地说:服务员吗?买单!旋即我脱口说:张芳。一下子,我感到整个包间的气氛凝固了。门口闪躲的服务员走了进来,大家看到了一位漂亮的少女,化了精致的容妆,羞涩地站在那里。
张是田字格小学最漂亮的姑娘,一段时间田字格官网就是用她学习的照片做主页的。此刻,望着她精致眼线和假睫毛下的眼睛,我感到我的心在揪。我故作轻松地跟张招手,叫张坐在我身边,平复了下情绪问:来了几个月?张说两个月。我停顿下又问:你觉得还好吗?张笑而不答。
张辍学是意料之中也是意料之外的事。意料之中是因为这姑娘在过去三年屡次闹辍学,但每次都让老师们劝回;意料之外是姑娘去年考上了镇上中学的重点班,一直听说成绩不错。
我希望通过谈话了解并判断她是否有重返校园的可能。聊天中知道她期末考了500多分,我理解这是个不错的成绩。但她觉得自己16岁才上初中,而学习本身又是件艰苦的事。现在在饭店打工可以挣1700,包吃包住,没有休息日。张没直接表示满意,但我从她羞涩的笑容中隐约感到她还是觉得在一个高档饭店,穿着美丽制服,画着彩妆的生活要比读书写字有意思的多。我试图引导她想得更远一点,又问:你们饭店二十多人,你最小吧?我预设当她回答她是年龄最小的一位之后我会说:所以啊,你应该先把初中读完再来挣钱。张依然笑,回答:还有两个比我还小,一个小学毕业一个初中毕业。我无语了。沉默了一段,我表示:如果你还想回学校,我可以帮忙。张笑着摇头:拉了两个月的功课,回去也赶不上了。初一的功课很紧张,每天晚自习到十点。我知道,她已经完全厌恶上学了。我只好又说,那你先打工,过一段看看自己的兴趣,学一门手艺或是特长,毕竟饭店服务员干不久。张回答:好好干也可以升到领班…我意识到,我能帮张的不多了。
张离开后,老师们心情复杂,感慨唏嘘。大家觉得她聪明漂亮,只要努力一定可以读个本科。
一个下午我都有些郁闷,晚上走访义工们家访回来了,我跟大家讲述了这个故事。交大的何教授很焦虑,说他可以预料这位来漂亮的自贫困家庭的姑娘的未来:或者被一个男友骗或者被一个男人骗,因为他们都会先跟她描述如何有机会挣更多的钱,然后再利用她的美色挣钱。姑娘除了美貌之外一无所有,没有才识,不具判断,也没有见识,而糟糕的是她还有对物质强烈的追求欲望。
晚上,我躺在床上,努力从何教授绘声绘色描述的姑娘未来的画面中挣扎出来,仔细回忆我和张的对话及情景。我意识到:对于一个来自贫困家庭漂亮姑娘来说,这世上的诱惑太多了。这诱惑来自同村穿着靓丽服装打工归来的姑娘,来自电视中城里人舒适悠闲的生活,也可能来自某个男人的某种承诺。读书后的未来她无法预知,但是打工后每月1700元的明晃晃的钞票却很现实:有钱了,可以化妆了,可以穿漂亮衣服了,也可以补贴家用了。张来自一母带五子的家庭,张是老二,下面还有三个读小学的弟妹。记得在小学时,张反复辍学三次之多,每次都被老师苦口婆心地强劝回学校。记得有一次辍学的理由很简单:张和三个女生跑到山下打短工去了,因为她们想挣点钱买个好手机。
人生的路不只有上学这一条,或许张天生不爱读书,或许读书上学未必是最适合她的选择。不过,世上虽有很多路,但是贫困山里孩子的路实在不多。如此漂亮的姑娘若生在城市,或许家长会让她学个舞蹈唱歌或是其他。而年仅16岁的张在选择不继续上学时,也意味着她必须选择打工,选择不测的未来。
夜深了,我想,我唯一能做的也只是祝福。但,似乎,一切祝福对于这个16岁小学毕业的漂亮女孩都显得苍白而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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