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花儿,在我们生命的每个角落都会静静开着。
也许是“寂寞开无主,只有香如故”的清幽绝俗;也许是“纵是如米小,也学牡丹开”的青春活力;也许是“山中发红萼,纷纷开且落”的自满自足……
传说有一年春天,王阳明和他的朋友到山间游玩。朋友指着岩石间一朵花对王阳明说:你经常说,心外无理,心外无物。天下一切物都在你心中,受你心的控制。你看这朵花,在山间自开自落,你的心能控制它吗?难道你的心让它开,它才开的;你的心让它落,它才落的?
王阳明的回答很有味道:你未看此花时,此花与汝心同归于寂;你来看此花时,则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起来;便知此花不在你的心外。
这自然是哲学家们思考的似乎不切实际的枯燥问题,对于大多数如你我般“榆木疙瘩”们看来,这花当然是自开自落的。不过你是“以心应物”,还是“以心驭物”,则完全影响你对生命终极价值的取向问题。
或许是从小生活环境的影响,每每也会有“春色撩人不自由,野花满地不忘忧”之慨。当次“村村春到野花开”之时,看那“野花芳草,寂寞关山道”,也为那“吐芳不择地,吹馥宁只春”的野花幽草撩拨,难免也生怜惜之情。
家乡的山野一年中也就只有三四个月份是有点绿意的,其它大多时候只是一片一片的黄土,于是那些悄悄开放而又静静落下的花儿也算是装点此“关山”美景了。春天的脚步格外迟缓,布谷鸟都喊哑了嗓子,那“贵如油”的春雨还是迟迟不见落下。可庄稼还是得按着时令,该种瓜种瓜,该撒豆撒豆,“农事不能误”!总算是下了点雨,那也是种子在豆里埋了将近个把月功夫的时候。不过庄稼人对老天爷的期望也不高,能下点就下点,你总不能把老天爷捣个窟窿吧。不过清明节后,那房前屋后的山坳便会次第绿意蓬勃起来,就连那地里的庄稼也会冒出头来。有时觉得,人还真不如草木!人有时还真得卑微地活着,还得看老天爷的脸色,而草木不会,它们依然在阳光下倔强地发芽、拔节、生长!
家乡山野里的花儿是没有名字的,或者说,是人们不知道它的真名姓,也就胡乱叫着。我也是后来渐渐知晓它植物学上的名字。说起来,这也是那些花儿的悲哀吧!
最鲜艳最好看的要数一种叫“馒头花”的野花了。它大都长在沙沟边沿上、山坡向阳处,农历五六月正是开放的时候。那是一丛丛、一片片灰绿色的草,草尖上有像火柴头般的红花骨朵,有的已经开了花,是白色的花。远远望去,那是未开放的红红的花骨朵,开了的是那雪白雪白,这样红白相间的,十分惊艳,尤其在那个单调乏味的背景之下更显出超乎寻常的奇绝来。只是这个花名声不大好,一来是它本来就带有的剧毒性,二来则是因为它的长像、并非美丽,而在于它本身因为花形呈圆形,像极了馒头,而在家乡馒头是祭奠亡灵的食物。狼毒花的并没有因为长得好看而得到人们的青睐,只是在刺耳的风声里,在落日的余晖下顽强地闪烁着耀眼的光泽。我们这些小孩子当然就不敢把这样看起来漂亮、可骨子里藏着“恶毒”的花儿采回家。有时,也会采几朵编个花箍戴上,当然也只是偷偷摸摸地干,绝不会让大人们看见。因为这样,如果让他们看见不但会落个“拈花惹草”的骂名,更重要的当然是它不吉利。也因为小时候的这个刻板影响,如今在路旁看到这么美丽的花儿,也只是轻轻地看上一眼,绝不敢在心里升起一丝一毫的美感来。
家乡太多这样因为长像和名字耽误了的花儿。比如还有一种叫个“打碗花”的,也是被名字耽误了的好花儿。它也长着喇叭样的粉红花儿,模样较小可爱,只是由于蔓延迅速,对农田危害较严重,尤其对庄稼危害更重。不仅直接影响麦子生长,而且能导致小麦倒伏,有碍收割,因此大人们是极讨厌它,小孩子更是不敢碰它的,害怕吃饭摔了碗。再比如什么“死娃娃纽子”之类的,就是连名字都不敢说,更别说欣赏和把玩了。
不过,家乡也有人们喜欢的花儿,比如“黄葫芦儿”。初春时节,历经冬日的风雪和严寒,从泥土里悄然爬出,细小的叶片潜滋暗长,从不苛求土地是否肥沃,即使一角贫瘠之地,也能灿若星辰;从不奢求地盘是否广袤,即使一隅栖生之所,也能安之若素。一棵细小的蒲公英,不管飘落于千山万壑的石缝间,还是生长于茫茫沟畔涧边,或是栖身荒芜杂草丛,它都能够健壮成长。春末夏初,在落日的余晖中,放眼望去,田野里,一株株矮小的蒲公英,潜伏于草丛间,或生长于沙粒中,楚楚玉立,临风而歌。那一束高高独擎的花蕾,含苞待放,屹立生长,在阳光下显出幸福和祥和的金色光芒。有时一夜风雨浸润,花蕾绽放,露出一粒粒小小的种子,连着洁白的花絮,如乒乓球大小紧紧相拥抱成一团,迎风招展,酷似浩瀚天宇闪烁的星星,让人着迷。小时也很难把它跟课本上的“蒲公英”联系起来,也决不敢相信这承载着希望和梦想的花儿,怎会生在家乡这贫瘠的土地上呢?
“黄葫芦儿”不仅是一道美味春菜,可凉拌,可素炒,而且还有极高的药用价值。由于便于采摘,在缺医少药的年代还常常被人们当着良药使用,即便在今天城里也是对它情有独钟,趋之若鹜了。
其实这么多年我心心念念、不能忘怀的是一种叫“鸽子花”的野花。不过家乡人固执地叫它“guo子花”。它应该是属于菊科的一类,因为它的花形似一种叫姬小菊的花,也是蓝中带紫的小花。不过曾一段时间,我坚持以为它应该跟“格桑花”是一类,一来它也如波斯菊一样耐寒,花瓣美丽,清香似葵花,果实呈小葵花籽状;二来还是它名字的发音更接近于“格桑”,当然也跟家乡人民期盼幸福吉祥的美好情感有关。不过对于儿时的我来说,更喜欢的是和小伙伴们一起摘下它,站在涧边、沟畔的高处,花冠朝下,轻捻花柄,它便会做螺旋状下降,那时觉得这便是世上无边的美事了。那深蓝浅紫的花儿便会在我们的嬉笑声中飘满山谷,那童年间美好的回忆也还时时在梦中惊回。
深秋时节,万木凋零,那记忆中的“格桑”花正在秋日里尽情绽放。只是如今的家乡十室九空,已经没有人会记得那一汪汪蓝色的清流了。这个时代,不管是城里的孩子还是山里的孩子,对于土地都是一样的陌生了,他们自然有他们的“王者荣耀”,那里还会顾及这长在沟沟坎坎里的花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