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年轻时候总闹脾气,他就是鸡蛋里挑骨头的主儿。他是我家的阎王。父亲喝了酒又找事儿,或者动手打骂孩子的时候,我的母亲便会放下手头正忙乎的营生,一股脑儿冲过来死死的搂抱住我们,或者去拉拽父亲,阻止父亲的粗暴举动。大多时候,母亲和孩子都会遭到爸爸的一顿拳打脚踢。
我一直觉得母亲很懦弱,怎么从来就不反抗!?
长大后,我质问过母亲。
“妈妈,你忍辱负重几十年,这么艰难日子是怎么熬过来的?”母亲低垂着头,低声低语地说:“我呀,至少没受过婆婆的气,这辈子只受男人的气。其实,我不是没有想过和你父亲闹掰分开。可是静下来想想,就算和你父亲分开了,各自过各自个儿的日子,这些都没什么,大人谁离开谁都一样过。可是撂下你们几个孩子,没个完整的家,妈妈实在是不忍心呀!所以,日子呀,就这样一将二就,忍气吞声地过着。哎,也是我的命当如此吧!”
我的母亲就是这样,活到老,贫穷到老,委屈到老,窝囊到老,辛酸到老,隐忍到老。
母亲是贤惠善良的。那些年,从农村老家出来,投奔我们的亲戚多,且不说一两天内是不可能给他们找到可干的零活儿。于是,吃住就成了大问题。七八十年代,我家住50平米的房子,单说我们一家六口人住的就紧巴不宽余,更别说亲戚来了怎么住,便成了我母亲最头疼的事,为了腾挪出个能睡觉的地方,母亲只好把屋里的其他家具搬进凉房,把床的另侧用木板接出来,搭成一个大大的床,铺上洗得褪了色的花布床单,地下只能留下一条放脚的缝儿,于是这个屋子里的唯一摆设就是床了。吃饭,更是问题。我们一家人吃供应粮,每月就那么十二三斤细粮白面,其余二十多斤玉米面,五六斤高粱米、xian米(蒸熟散碎、不劲道的米),有限的这点粮油连自家五六口人的温饱都难以维持。那时候人们根本不懂什么叫营养搭配,大人孩子一个个骨瘦面黄的,能维持生计活下来就不错了。可是家里添了人口,母亲总会把平日从牙缝里积攒下的余粮从凉房的泥瓮里一一拾翻出来,饭菜尽管少油缺盐,一家人至少可以填饱肚子的。
母亲总能那些穷日子搭理的井井有条。
有时候,我们悄悄地发️牢骚。可母亲总是说,“亲人们远天远地的投奔到咱家,说明咱家的日子再不好过,也比他们的日子强些。谁不是没了办法才离开家奔波的。出门在外的人尤其不容易。”母亲就是这样️一个善解人意的女人。她尊礼守信,爱亲敬邻,谦和敦厚,朴实真挚。
母亲是凄苦悲凉的。46岁那年,她唯一的儿子意外生故,母亲几乎哭干了眼泪,身体一天天垮下来。
母亲不识多少文字,可是她通情达理,豁达乐观,她知道自己的儿子是为了救人才去的,她的儿子被评为全市见义勇为好青年。
殊不知,失去亲人的伤痛,远不是那些冠以的荣誉或称号能抚平的。
生活的艰辛和心灵上的双重打击,我的母亲患上严重的心脏病。在她人生最后的14年里,最让她欣慰的就是三个女儿。她们没有显达的本事和所谓的大出息,可她各自都能够本本分分,安安稳稳经营着自己的日子。三个外孙子女也都乖巧听话。她拉扯过的几个侄男外女也成家立业,小日子过得平顺安稳。对于我的母亲来说,她没有多么远大的期待和期许。她只是用最简单、最朴实的言行,潜移默化的影响着我们。她说:只要你们的日子过得不打不闹,平静安生就好。
那年5月,母亲的病情加重了,月底的一天走了。我的母亲,没有胡适妈妈的智慧,没有杨绛妈妈的门第,更没有李清照妈妈的书卷气,她是受封建残余男尊女卑思想桎梏束缚的受气女人。
有人说:母亲是一种岁月。有种记忆可以很久,有种思念可以很长, 有种大爱就叫做“母爱”,这是对母亲最高的评价。年少时,我们对母亲是一种依赖,青年时,对母亲也只是一种盲目的爱。只有当人生有了春也开始了夏又走进了秋的时候,对母亲才有了更深刻的理解和深刻的爱。母亲,是我们无论走到哪里都会冒出来的一种牵念,是岁月年轮里的一种美丽和静好。我的母亲,承受了生命里最多的痛苦,背负着生活中最重的担子,咽得了人世间最苦的心泪,她仍然能以大爱,以温情,以慈悲,以善良,以微笑陪我们长大,教我们做人。
我的母亲是个平常的不能再平常的人了。在她60年有限的生命里给我们留下的是一种勤劳、吃苦、宽厚、包容、善良和忍耐的精神和骨气。
转念间,母亲离开我们已经十几年了。
母亲,我想念你,你知道吗?其实,我有个想法,当有一天我再也无法感受到或看清楚曾经您留下的痕迹和音容,就让我的心泪和思念化作长满您坟头的沉泥与枯叶,守护妈妈一生的善良。
——写于 母亲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