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魔陷阱

“笠杨,下班去看电影吗,和贝贝我们三个一起,新上映的《我的姐姐》,听说不错哦。”

我抬眼,看到跟我关系不错的同事毛姐招呼我,再去看墙上挂着的钟表,揉了揉累的干涩的眼睛,是快要下班了。

“我,就不去了吧,回家还有事呢。”

我婉拒了她,回家有事当然是场面话,我一个28岁的单身IT狗,每天在办公室和出租屋里活动,房东在楼下水池养的鱼死了都算是新鲜事了。而我一向对这种娱乐性活动兴致不高,浪费生命罢了,而且与同事打交道,也是一件很累的事。

我低头继续工作,看着电脑上的编程晃了晃脑,竟足足花了五分钟才想起来我要干什么。

是最近太累了吧,我心道。

我发觉自己不对劲儿,已经是后来几天了,比如看到办公室落地窗,盯着会想要跳下去,拿着自己的陶瓷杯,会想象它摔碎了瓷片划手上,老是想不起来编程或者做饭的下一步,尤其老是失眠想些有的没的,是最不能忍受的了,IT狗的睡觉时间多么宝贵啊!!

我决定去看医生!

花了一千多块大洋每次出来毛病,内科大夫竟让我去看心理科?虽觉不靠谱,但隔行如隔山,大夫的建议我还是听了,何况自己也不想白来这一趟,便去了。

心理科大夫给我做了一些心理测试,又问了我许多略有些矫情的问题,比如

“你有多久没觉得快乐过了?”

“很久吧,我觉得快乐可能,不是那么必要的事。”

待测试报告出来之后,我见医生在诊断结果上,果断打上了:抑郁症(中度)

我觉得惊诧,可竟也觉得松了口气:

果然,是生病了吗?

只是看着抑郁症这三个在电视里常见的字,还是有一阵恍惚:如果我把这件事告诉我妈妈,或者朋友,得到的宽慰会比我感冒发烧收到的多吗?

感冒发烧是有实质症状的病啊,有让人信服这个名词的能力。但抑郁症,似乎看起来没有什么不同,有它作为一种疾病的说服力吗?

“其实你也不必太担忧,抑郁症已经是职业群体里的常见病了,长期处于单一,高压的生活环境,或者家庭心理或者社会心理因素,都会导致抑郁症的发生。好好接受治疗是可以治愈的。”

医生见我愣神,可能是觉得我想不开想要安慰我吧。

只是我有些好奇,抑郁症是常见病吗?我自觉我们程序员的工作压力其实挺大的,熬夜加班常态,也没见同事有患抑郁症的。我又想起前不久离职的一个女同事,似乎也很久没参加过公司活动了,双眼常常呆滞,那段时间工作也总是出错,本来也是我们技术部的主干,可能也是状态出了问题罢。我们都在按部就班生活,生了这种病,自然是想把它从生活中剥离出来,不愿去提起的。

只是忘记了,疾病也是我们身体的一部分,即使不愿面对或不愿承认,它也已经在我们身体里了。我也有些不幸,毕竟它也光顾我了。

我又同医生交流了一下我自己的病情,医生说我需要预约一个心理医生每周两次心理治疗,而且需要药物干预。

我大致算了算成本,接受了药物干预,能治好失眠就可以了,还有一周我们公司就要职务调动了,我可是我们部门经理的最佳人选,工作可不能出岔子。至于心理医生,我这个月工资下来,交交房租,给我妈打过去一些,妹妹似乎学费也该交了,已经拖了一些时日了,留一些补贴家用,哪还有那个“闲钱”。我自己的心理,我自己还不能矫正了吗?

拿了药我便回去了,过后两天,失眠似乎是好转了,我却又变得嗜睡了,工作,吃饭,都是很累很累的事,甚至厕所里的玻璃,我也不知为什么,总是擦了好多遍都擦不干净,我越发的觉得自己没用。

马上就要职务调动要做很多述职报告走程序,我必须严阵以待。昨天我没记错的话,我们部门应该是来了一个新同事,听说是从国外回来的,我没与她做过多接触,希望能成为我们部门的干将吧。

最近几天工作工作也还算顺利,就是办公室里的同事们,老是干不好一些小事,文件总是整理地很乱,在我桌上放东西总要留下灰尘,甚至开始挑我编程的毛病了?况且我也都是按照方案里来的,他们懂得自然没我多,我当然知道怎么做程序可以效率最大化。明天上午就是职务调动会了,人生虽然本来没什么意思,但明天之后也算是可以敞亮一些了。

次日

我起了个大早,难得地为自己做了顿丰盛早餐,吃完便去上班了,刚出门便看到了房东阿姨。

“阿姨早啊,今天我升职,巧了中午发工资,不出意外的话我回来就可以交房租了。不说了阿姨,我先走了,不好迟到。”

今天公司会议室布置的很气派,颁奖大会似的,副总经理在台上慷慨激昂致辞,十足的领导范。听他说到我们部门的时候,我整了整衣服,想是该我上台了。

“接下来,我给大家介绍一位咱们技术部的新同事,同时也是咱们技术部新任经理,严陌莉,小严真是年轻有为啊,20多岁,已经是国外进修获得IT博士了……”

!!我震惊的要跳起来!恍惚间觉得身边有个同事拉了我一下,我眼见副总经理口中的新同事金色长发飘扬,款款上台,只觉刺眼,后来会议怎么进行的,都做了什么安排,我没怎么听清,只觉脑袋天旋地转。似乎贝贝前两天跟我说过,这个严陌莉,是总经理的外甥女。

中午公司是要聚餐的,我只说身体不舒服,便先回来了。头晕目眩,也确实是身体不舒服了。

回了出租屋我看到有母亲的未接视频通话,妹妹的学费也该交了,便打了回去。

“诶,妞,你没在忙啊,吃午饭了没有啊?”

“没,妈,小妹的学费是该交了吧,我们下午就该发工资了,到时候我直接打你卡上。”我直奔主题,现在并不想太多说话,只觉口渴烦躁。

“啊,你还记着啊,行,你上次不是说这两天该升职了吗,怎么样?我当初让你在家附近公司,你偏要跑那么远,不过也总算是要出头了。不然你这待遇一天天的,怎么够咱们一家用呢?”

我看到电话里我妈在盘算着家长里短,握紧了手机,更觉烦躁。

“妈,我准备辞职,”我报复性说道。

“啥???你在这公司干了五六年,才刚要升职你跟我说你要辞职?不是吧,你是不是没升职啊?那也不能辞职啊!你辞职了你妹妹怎么办?辞职是想都不想就能说出来的话吗?……”

可是,我生病了啊……没有给自己放假休息的权利么……

她仍喋喋不休讲着,我猜,生病的事大抵是不能告诉她的。

“我吓唬你的,我这边还有事,挂了啊。”

我摁了挂断,我妈说的话,翻来覆去也就那么一套。

恍惚间,我思绪飘回了高三。

“妞,你一定要好好学习啊,我们家的希望可都在你身上了。我从小把你当男孩养,就是要把你培养成才,你不能让我失望啊。”

“嗯,我知道。”

高考前一周,我妈突然给班主任打电话说了这么一通,她一贯的风格罢了。只是隐约能听出来,她心情可能不太好,我当时在背书,就匆匆挂了电话。

后来才知道,父亲在前一天从工地回来路上出车祸去世了。因为是晚上,司机肇事逃逸,现在也没能找出来。

到了大学呢,我是不怎么参加活动的,虽然一直学习可以,但也没什么圈子。我翻了翻和我妈的聊天记录——

“妈,我前几天去兼职,赚了600,我留三百,剩下的打给你,你不是快退休了吗?安安心心退休,还有我呢。”那时候是第一桶金,我不觉得母女三人好好活下去是一件难事。

“妈,我上周末去兼职了,给人家初级编程,赚了小200,给你打卡上,我们的奖学金快到账了。”

“妈,我们快考试了,我得抽出时间学习了。”我一阵自责沮丧。

“妈,我暑假去打工。”

后两年,我妈退休了。

“妞,你妹妹这两周要交个资料费,100就行。”

“妞,你妹妹今年该考高中了,学费还没啥着落呢,你看看咋办。”

“妞,最近工作忙吗,我前几天扭到腿了,你妹妹学校那边有啥事也没人管,你看要不这两天回家一趟?”

……

可能凭我一己之力,让三个人好好生活,确实很困难。抑郁症来的不是没有兆头,从大学每天连轴转开始,从发现自己没有能力摆脱现状开始,从工作虽然收入稳定,但从来没有存款开始,从一直忙于生计,没有社交开始,从工作很累,但仍要每天担心妹妹的学杂费,母亲的生活费开始……它就已经悄悄侵入了。

“咕噜~”

肚子的饥饿拉回了我的思绪,我也忘记了自己也还要吃饭呢。我随手拿了一桶泡面泡上,也不是第一次了。

吃完了泡面我便去厨房刷碗,总感觉怎么也刷不净,洗手池边台,碗,都有很多油渍,我一遍又一遍地刷,一遍又一遍的刷,心烦气躁,呼吸竟也急促起来。

怎么还刷不干净!

我一个手没拿稳,碗便摔地上了。我看着一地的碎瓷片:“我活既不是为自己而活,死也不能为自己死吗?都说子女自杀,大不孝也,没什么责任感;我觉得我可能,到极限了吧。”

只是,想到死这个字眼,我瑟缩了一下,为什么会想到这呢?你要明白,“死亡,可就是真正的终点了,你不会再如你的名字一样,再有扬帆起航的机会。”

我可能疯掉了,我此刻觉得,我向往那个没有一切的终点,过往的,最近的,一幕幕在我眼前浮现,我真的好累啊,什么都没有的话,我就可以休息了吧。

恍惚间,我捡起了一个碎片,它似乎划到了我的手腕。

我看着那一片鲜红汩汩流出,想着:人这一生啊,一是为生活,一是为名利。学过的书上都说,信仰才是人生最好的驱动力,可普通人的一生,信仰鲜见。倒不是说有多奉承名利,只是为了生活,就要名利,名或利,二有其一,混迹于俗世,身不由己。我可能算是很平凡的一个人了,生活也不算是生活,只能算是活着,体验一下不是活着的感觉,也好……

精神越来越放松,越来越放松,这次的睡眠,好踏实啊,闭上眼的那一刻,我似乎看到房东阿姨过来叫我了。

“阿姨,来收租了么?等我啊,等我睡醒。”

——————

这阳光,好刺眼……我抬起眼皮,又睁不开,果然,只是睡了一觉么?却全然没看到,自己躺的病房床,还有手上的点滴。

“你终于醒了!”

护士的声音吗?

(未完)

(作者云:写了抑郁症以及可能出现的并发症如躁狂症,强迫症等,情节都会有体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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