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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与微型小说主题创作第二十二期： 同桌
我记性不好，脑子里一直有块很好用的橡皮擦，以至好些事都被擦得干干净净。
同学聚会上，他们竹筒倒豆子般叽叽喳喳地说起陈年旧事时，我一直扪心自问：我当时在哪？那些事真的发生过吗？
我活在印象以外的天空，看席间的芸芸众生流连往昔。
往昔，若还不能使我完全遗忘，有赖于我对面的那个女人。
她身边坐着个小朋友，在同学亲切的关照下吃得嘴角流油，红红的小脸蛋儿鼓鼓的，眉眼有几分像她。她时不时朝我这边觑一下，电光火石的一眼。
我偶尔也会不受控地窥视她，亦或是竖起耳朵用注意力穿过嘈杂的声音，去捕捉她的言语。
尽管除了“李爽”这个名字，在她身上已找不到任何能与过去取得联系的蛛丝马迹。
尽管24年过去，一些人在充裕的时间里脱胎换骨，一些人面目全非，也给予我足够的时间，将过去再三忘记。可我始终记得一件事——我爱过她。
觑过来，窥过去，相撞的目光像具有磁力的钉子，在正负极相交的凝视中，钉进了对方的眸。
饱经沧桑的眉眼之间是一对少年灵动的影，恍若借尸还魂将亡故的一幕幕重现人间。
“昨天我过生日，你为什么不来？还同桌呢。还远亲不如近邻呢，狗屁。”
李爽一顿抱怨后嘟起嘴巴，用一双熊熊燃烧的眼睛，看我火急火燎地把书包塞进桌堂里，看我火急火燎地坐下，又看我火急火燎地揪住她的马尾辫把她的脸纠正，视线揪开，
“别总一副我得活在你眼中的样子。烦不烦。”
“那你昨天为什么不来？”李爽打开我手，自己揪着辫尾向右，脸又向左对准我，“我都和你说了呀，我不要礼物，人去就行。”
我两手在书包里忙开了花，语文课本找不到了，匆忙回一句，“我从来不过生日，凭啥给你过呀。”
李爽不气反笑，笑盈盈地从桌堂里搬出一个小托盘，上面盛着一块三角形的奶油蛋糕。
“特意给你留的，同桌嘛，以后多多关照。”
蛋糕甜丝丝的香气使我暗暗咽下一嘴口水，心口不一，“不吃。”
“那你闻闻，可香啦！”李爽揪住我的耳朵，差点把我揪进她怀里——揪到蛋糕面前。
我鼻子刚提起来，还没等闻呢，后脑勺传来的推力就把我整张脸按在了蛋糕上。
我跑出教室，跑向水房，教室里同学们的笑声追撵着我，犹如地狱里的一群恶鬼。
拧开水龙头，鞠一捧水，忽又松开，抖了抖手上的水珠，镜子中的自己用手指剐下一层奶油蛋糕，猥琐地伸进嘴巴里吸吮，又剐一层，吸吮，动作重播，心一直喊叫“真甜，真香啊！”渐渐干净的脸漾起享受的笑。真贱呀！
一整天，我没再和李爽说一句话。她偷偷看我，我也偷偷看她，四目撞见，被发现，就匆忙捂住各自笔记本上的内容，戒备地互瞪一眼，再分别目光。
回到家，我打开书包，垂直码齐的书本上放着个精巧的盒子，巴掌大小，打开里面是一块撑满空间的奶油蛋糕，上面还有用奶油绘的一颗红心。盒子下面还有一张张信哲《爱如潮水》的便签，上面一行娟秀的小字：生日快乐！与我生日只差一天的同桌。
“妈，今天是我生日？”
“户口本上是今天吧，你也不是在医院出生的。你爸给你上户口时候随便说的日子。”
“看，蛋糕，同学给我的，你吃吧。”
“哎呀儿子人缘这么好啊！那你吃呀。”
“我在学校吃一块了。你吃吧。”
妈拿汤匙挖着吃了两小口，“好吃，留着，给你爸尝尝。”
“又不是上甘岭的苹果，你再吃两口嘛。”
……
翌日。
我坐到课椅上。李爽侧过来问：“还打算一句话不和我说吗？”
我埋头掏课本，说：“谢谢”。
“那你是不是对我有一点动心。”
“为啥呀？”
“我是第一个给你过生日的人呀。”
我点头，脸红成个太阳，拿过她的作业本，“这道题不会做是吧？”
她猛点头：“是呀是呀，快帮我做完，课代表马上要收了。”
半个月后。
“你老帮我做作业真是辛苦你啦！”
李爽棒棒糖塞嘴里，侧过来帮我捶腿。
“没关系，爱是做出来的嘛，越做越爱。”
李爽讶然地盯着认真做题的我看，含混不清地说：“谁告诉你的。”发现声音不对，她拿开棒棒糖，重问一遍。
“我妈和我爸说的呀，那天晚上我没睡着，正好听见了。”
她“咯咯”地笑。我奇怪地说：“笑啥，现在我帮你做题，以后你要给我做饭洗衣服报答我。”
她四下看看，见没人注意，棒棒糖塞进我嘴里，“你可别说了，啥也不懂。”然后，她美滋滋地又说：“那你还想我帮你做啥？”
我不耐烦地说：“你能把我妈那摊活拿下来就够了。我要天上的星星你也做不到啊。”
半年后。
李爽转学去读私立。临走前她送我一罐彩纸叠的星星，包装上还有星语心愿的字样。老师断言她：“在公立念不好书，花多少钱去私立也是滥竽充数。”我立起课本，对那句预言翻了个湿漉漉的白眼。
同学会散了。
一辆奥迪A8停在酒店外，“嘀”了两声。李爽拍拍孩子，“去找爸爸，车上等我。”
我走出来，她回过身。
四目触碰，意犹未尽，仍在彼此身上努力找寻。沉默接着一阵的沉默。
“忘了那些星星吧。”
我琢磨她说的话，目送着她扭着略显臃肿的体态钻进那辆车里。
一年后，老宅拆迁。
我找到了那罐心语星愿，逐一拆开色彩斑斓的星。每一颗都力透纸背刻着一句烫心的话。
“我爱你！”
“我等你，等你娶我。”
“哼，做饭洗衣才难不倒我呢！”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