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站在了上海的地图上。又闻到了苏州河水那熟悉的味道。几乎想也不想就坐13路转6路到图门路过铁路到军工路516号那所我和徐志摩都曾就读过的大学。
在校门口立了片刻,我在时的那块校牌不在了。“上海理工大学”,象一直只叫昵称的老友忽然递我一张他改了名字的名片。我心里平平仄仄开始写诗。
“我站在桥下等你。/河水漫过了我的身躯。/我的斧子烂了。”
门卫拦住了我,要看我的证件,并问我是推销什么的。我说:“我是这里毕业的。”我看看自己,一身西装,从前我最不要穿的。朋友们都说我穿西装总象偷来的,而说我穿那没有女孩儿肯替我缝好的、破了的灰中山装象诗人。
我说:“我是这里毕业的。”林荫路又象往年一样洒了遍地的树影。迎面碰见旧相识,他(她)们都会愣一下。是在想我从哪里来,还是在努力想起我的名字?我说:“你好。”他(她)们又会愣一下,以前见面我们是互相说“嗨”的。
“我提着斧子等你/砍松木为棋盘/琢桦木为白子雕红木为黑子/等你来下棋。”
夜凉如水。看到那颗流星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已站在七舍门前。于是我试着用从前一样稚嫩的语气请阿姨帮我叫一下那位讲故事的女孩。女孩出来说:“呀,你回来了?”我忽然幸福地觉得我是在回家而她在开门。
讲故事的女孩陪我一路走。她给我讲校园里的故事,她讲,我听,然后我们一起笑。她要我讲工作后的心情,我讲,她听,然后她说慢慢会好的。她想逗我开心,指着路灯笑着说:“你发现了吗?现在路灯比以前亮多了。”她说恋爱一族恼恨这个变化,可她不在乎。因为她还是一个人听walkman泡图书馆。我很想问问她:究竟哪棵树上有苹果?可是可是,……夜凉如水。
“我的斧子烂了/在故人的笛声里烂了。/黑子白子长成原始森林/棋盘经纬散成满天星辰。”
走进地下室,诗社的兄弟们仍叫我”文哥”。可文哥已不再是那个于落花时节讲禅、纵情诗酒的和尚,他戒酒、封笔、还俗,挎着菜篮子为晚餐的贵贱跟小贩发盘收盘。
“沪青报”正在招生。我走过去坐下。一个九六级的男生让我写下简历。心里忐忑竟如当年第一次走进这间屋子。旁边一个女生笑着看我被“招安”,她说她叫江帆,早想见见我。我说:让同志们失望了。另一个96级的女生方澜大喝一声:“你就是×××?还行还行,我一直以为你长得路跟古龙似的呢?”怎么不把我想成令狐冲?
我发觉我开始妒嫉她们,妒嫉他们还可以那么理直气壮地把青春小小地挥霍,妒嫉她们可以做自己想做的、喜欢做的梦,妒嫉他们正在拥有我曾经拥有过的笔点江山激情山水笑谈风月坐以论道的情还。高晓松跟我说:“那是个白衣胜雪的年代,四周充满才思和风情……”
我很想再夹着书本再走进教室再和你们一起读书写诗。我曾不止一次被闹钟闹醒后发觉自己要匆匆忙忙赶去上班而不是赶去上课,呆坐在床头怅无所依。你们怎么还说想早点毕业自食其力象我一样开始工作呢?尽管当年我也曾对学兄感慨如此。十年一剑磨好了吗?踏上江湖就是一条不归的路,千山独行无人相送。你们将来会怀念:那白衣飘飘的年代。
“我的桃木斧柄烂了/我的纯钢斧头烂了。/只剩下斧子一样的手掌/沿岁月的经络/认真地切一棵白菜。/并且喃喃自语/新醅绿蚁/白雪红泥/朋友朋友/我们喝酒……”
杜谦四月一日要去日本,从前寝室里的兄弟们赶回来送行,听他说:“撒扬娜拉。”小酒馆里,我们用走调的声音高唱:“那一天送你送到最后……”回头瞥见志其已泪流满面,于是如同毕业那年突如其来的雨也打湿了我来不及设防的心。“当你踏上月台,从此一个人走……”可是邻座的女生却皱起了眉头。
躺倒在东哲的床上说:“对不起,凤占鸦巢了。”东哲对我吹胡子瞪眼,然后到别的宿舍找空铺打游击。第二天一早床头又有一瓶牛奶热在杯中了。
听说小花园更漂亮了,可那是情侣们的世界,一个人,不好去。撇开朋友们跑进录像厅呆坐一个下午,完全不知是谁演绎着什么故事,不知是回味还是告别,心里再一次对自己说:毕业了,就别再回来!
校门口的白玉兰竟可以开得那么灿烂。我正犹豫该抬头摘一朵还是低头拾一朵,泰戈尔老先生在远方深沉地说:“只管走过去,不必逗留着去采了花朵来保存,因为一路上,花朵自会继续开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