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学妹来苏学习身段,与我同住。我俩一向无话不谈,是夜便一如去西北前夜与她彻夜长谈。学妹于南大读研,主攻昆曲学,对古文、古汉有着与我一样的执念。伴着台灯微弱的亮光,平躺听我说着在敦煌的游历,也更勾起了她对敦煌的向往。敦煌学是个无法绕过的文化符号,季羡林曾评价敦煌为世界四大文化体系汇流之地,而众多大拿甘愿为其奉献出自己的一生。
对敦煌的记忆是从小学开始的,语文教科书上的一篇《莫高窟》,《九色鹿》课文上关于九色鹿神秘的壁画插图,鸣沙山、月牙泉也是经常出现在阅读理解题目上。敦煌于我,便是神秘。进入扬大文学院学习,时常对着东门半塘先生的铜像凝神,半塘先生作为吴梅的学生,不仅仅是戏曲学大拿,对敦煌学也很有建树。偶然一次,于南门先锋书店,翻到任老先生编著的《敦煌歌辞总编》,厚厚三本,对敦煌遗书中一千多首曲辞进行整理校注,因我水平极有限,很遗憾,草草翻了几页便放回了。
这次大西北之旅,最期待的便是敦煌,而其中最令我神往的,便是莫高窟了。很遗憾,由于报名略晚,已经没有莫高窟的全票,只买到了应急票,没有影片。
那天的天气极好,我们坐上了前往莫高窟的景区大巴,一路荒芜的戈壁,大巴内放着敦煌旅游的宣传片,无心观赏,看着车窗外,内心异常激动。似乎浮现出千年前的情景,当日月同辉,云霞蒸腾,倾覆于三危山上的余晖,沿着戈壁蔓延着,佛光普照着这一片大地,千佛显圣,乐和尚深受感召,一步三叩……
十几分钟的车程显得十分漫长,终于下车了,阳光很是充足,遥遥望见岩壁之上无数洞窟,簇拥着高大巍峨的九层楼,莫高窟前桥下水源早已干涸,但杨树挺立着,这些树都是敦煌第一代守护者留下的,当他们放弃优渥的生活,来到这西北边陲,日夜守护着莫高窟,光阴便在修复昏暗破败的洞窟中流逝着,这便是信仰的神秘感召力吧。大风卷着沙尘,杨树叶哗哗作响,它们守卫着曾于乱世遭受劫难动乱的千佛洞。远处耸立着几座孤塔,我想,那便是余秋雨于《文化苦旅》中写过的道士塔吧,埋葬着藏经洞发现者,那个胆小慎微,身形萎缩,用尽一生守护着千佛洞,却无奈将经书倒卖给外国文物掠夺者斯坦因伯希和等人的王圆箓道士。
因为是应急票,所以只能参观四个洞窟。对于洞窟的保护,景区做得很好,进入第一个洞窟,意外发现墙上除了壁画,竟然有无数前人留下的题诗,大多是清道光光绪年间留下的,大抵与今日游客的到此一游类似,却没那么令人生厌。墙上的壁画早已斑驳,很多人像的脸早已乌黑褪色,时间真是太可怕了。历朝历代的画师信徒们,穿越狂沙戈壁,来到这三危山下,也许他们未看到日月同辉,未看到万佛显圣,但他们却因信仰,开凿出一个又一个洞窟,用画笔用双手,开创了令人惊叹的神佛世界,他们信仰,他们,亦在创造。他们未留下任何名姓,但却是永恒。洞窟中竟有几尊道教像,问了讲解员,她说并未有考证,很是遗憾。
应急票的票面上是一尊仰拍的弥勒佛像,初不解为何,直到进入九层楼,才明白其用意。九层楼高45米,依山而建,高耸嵯峨,内里供奉的是世界上最大的弥勒佛塑像。这尊大佛修建于唐朝,据说当时武皇当政,为巩固统治,对民间宣扬自己是弥勒菩萨的化身,便依其面容建造了这尊大佛。站于前仰视,只觉其慈眉善目,除感觉自己的渺小,却没有任何压抑感。这大概便是其魅力所在,九层楼历经多次重修,最初只有两层,至民国才有九层,而今我们看到的这红色飞檐的雄伟建筑,则是之后敦煌研究院重修加固的。
最令我印象深刻的便是最后一个洞窟,第158窟,涅槃窟,这是吐蕃统治时期开凿的。所谓涅槃窟,展现的是释伽牟尼佛涅槃时的景象,长方形的洞窟,窟顶似棺盖。释迦牟尼佛侧躺着,面色恬淡而安详,丝毫没有对于尘世的留恋以及死亡的恐惧,四周的壁画上,绘制着无数罗汉,菩萨,而他们的表情则与佛祖形成对比,或赞叹,或伤心。佛祖安定自若的表情或许可以给无数在尘世中遭受苦难的人们以慰藉,以榜样。
参观完洞窟,便看到远处有一个很大的院子,建筑十分古朴,走近方知这是国立敦煌研究院的旧址。参观完几代敦煌人的研究成果,参观完常书鸿的故居,参观完张大千的画室,我不禁沉默了。我无法想象在那个年代,当他们放弃优渥的生活,当他们冒着艰难险阻冒着连天炮火来到敦煌,当他们决定谦卑地绝地决定以临摹为重心时,内心所承受的。也许他们会像莫高窟的建造者们,永远只是籍籍无名,但他们仍然选择这样做。常书鸿失去了挚爱的妻子,段文杰失去了健康……即使历经文革的磨难,仍然毫无怨言。如果没有第一代敦煌人的坚守,也许莫高窟早已在肆虐的风沙与劫掠中湮灭………如若他们没有来,他们又会过着怎样的生活。我敬佩他们!
莫高窟便有这样的魔力,这样的感召力!当我于壁画前凝神思索,我多想进入那一方圣土,去亲历张议潮将军的出行,去亲耳听听反弹琵琶的绝妙佛音,去摸一摸飞天们飘逸的裙袖………
敦煌,是一个值得再去的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