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郓州和东平那边闹了匪灾,江州酒家的生意就开始做的越来越好了,虽说朝廷这几年是长了些税银,可是形形色色来往的客商也多了许多,免不了一壶酒,几碟小菜。十字街这里,最大的也就是江州酒家了,正看着江州城里最大的驿道,生意更是好极。
几天天店主人给了欢子一两银子,说是还有月余就到了中秋了了,半年来也算辛苦,除了工钱,另加一两银子,要在中元节和中秋这个月把客人伺候好了。这可把欢子高兴坏了,家里一直粗粮淡饭的过着,有了一两银子,这可是大半年的口粮都有了,这个月工钱可以拿来给家里的婆娘多做一身衣裳了。
欢子在这里做店小二也有三四个年头了,小二这个职业不好做,要看客人眼色,还要看老板脸色,店里生意也不是那么的好,因此同欢子一起在店里做伙计的都三三两两离开了,也就欢子还留在那里。
人们说,欢子天生适合做小二,欢子不知道自己爹娘是谁,就记得十三四岁就出来自己讨食吃了,看尽了无数白眼,尝了辛酸苦辣,把自己的性子磨的倒是机灵圆滑,见风使舵。好容易在二十来岁才在江州酒家做了店小二,工钱不多,倒也稳定踏实,加上欢子那张油滑的嘴倒也常常讨得不少客商喜欢,经常有些赏银,贴补家用,倒也算的富足。
欢子那张脸虽然长得虽然棱角分明,但是招呼客人可是圆滑世故,无论是远方赶来风尘仆仆的客商,还是本地发达一掷千金的官宦富贵,无论是逢场作戏来陪酒的烟花女子,还是赶考上京才华满腹的才子佳人,欢子都能讨的客人欢心,句句说的都是客人爱听的,而且马屁拍的不露痕迹,不疾不徐,稳当而温柔,听着的人不由得舒舒服服的在结账时候多扔了几贯铜钱,欢子就可以一路说着好听的送出酒家,那笑容如沐春风,让人无论怎样都觉得自己是个爷。如果没有额外给的铜子,欢子也不恼,依然陪着笑,给客人收拾行囊,稳稳的送出酒家,这一点和其他势力的小二极为不同,冲着一点,那些囊中羞涩的书生对欢子有不少好感。
欢子从不想很复杂的事,在酒家听客人说的那些风月都在他心里化成俏皮话,说给下一个客人听。欢子在这里听说了太多,有关那些爱情,有关那些命运,有关那些绝望,欢子不知道命运是什么,也不知道是爱情和绝望。欢子也知道自己的脑袋笨,比不上高谈阔论的读书人和见识老道的客商。他只知道酒家的菜单、每一季推出的新品、靠窗的座位、常来的熟客还有招呼小二的语气,那些和善的不和善的以及愤怒的招唤。每每听到那些书生谈起京城的太师的税制改革抑或今岁皇上的英明神武,还有个别人意气风发的站起来拍着桌子要投笔从戎为国家尽忠剿匪,欢子都会恰好出现,摆出一脸佩服的模样,竖起大拇指笑着说才子高见,顺便推荐一小碟花生米或者下酒小菜。欢子也经常能听到客商们感叹药草如今越来越难收购,欢子顺势而为,时而一脸悲痛陪着客商感叹世风日下,找药材的刁民也人心不古,时而换过来笑眯眯的安慰客商物以稀为贵,将来也少不了赚的,当然最后少不了推荐一下本店最新推出了的女儿红。
欢子喜欢简单的事情,比如每天等酉时一过,欢子就可以回家,有时候还会带上一些干粮或者瓜果,回家点了油灯,陪着自己婆娘说说话,给她讲讲白天遇到的趣事和学来的俏皮话,她也可以停下女工活,熬上一锅粥,陪着他笑眯眯的一整晚,伺候他歇息。
欢子总喜欢在临睡前看看家里的积蓄又多了多少,每天都要把自己白天讨来的铜子仔细交给她,她仔细藏在家中的布袋里,每天拿出来数一数,乐呵呵的睡觉,每半年都能留下好一笔钱呢。欢子想,自己的婆娘简单放心,自己踏实呢。隔壁家的老王,婆娘做活虽好,但是总是拖着臭脸色,老李家的婆娘漂亮虽漂亮,一点也不知道做些女工贴补家用,不顶用。还是自家婆娘好。现在肚子眼看一天天大了,算命先生说准是男娃子,婆娘每天还是笑眯眯伺候着丈夫,每次说让她好好安歇,别太累,白天还总是做些女工,欢子想想,有些暖心,算啦,说也不听,这一阵子多买些她喜爱吃的瓜果糕点啥的带回家吧。
欢子觉得生活就可能这么一辈子过去了,家里这几年也攒出来七八贯钱了,等到孩子落生时候,一定找个手稳的产婆,贵是贵了点,这婆娘可不好找,自己无父无母的,好容易讨来个听话媳妇,可不能为了省点铜板,把媳妇命搭进去了。欢子还算了算,按照这个速度攒钱,再过个五六年就可以买一块地搭个屋子,靠着地生活了,余下的几贯钱多说些好话,说不定村头私塾的王先生能收了自家的娃呢。
中元节了,今个比让往常热闹多了,听说今个要在菜市口斩犯人,好多平头百姓都专门进城来看砍头呢,听说这个犯人就是闹匪乱的人,朝廷重犯。欢子也不想看,欢子只在意今天的客人特别多,好多都是指定要靠着窗子的,最后靠窗子的被一个黑大汉抢去了,谁也拗不过,欢子只得 好生安抚其余的客人,不过那黑大汉倒也豪爽,嘴里虽然骂骂咧咧的,但是点了五六壶酒,无数菜品,光羊肉都切了四斤。欢子想,这个客人这么大方,必然不会少了赏银的。
午时已到,窗外点炮,呼声四起,欢子正端着羊肉呢,好奇的往窗外看一眼,一群人闹闹哄哄的,之间刑场上跪着两人,刽子手却是正举起刀,欢子一边想这俩人今天招来了不少客人呢,一边缩回脑袋准备接着回去端菜,却发觉自己已经在半空中了,正在跌向窗外,江州酒楼窗外的风呼呼的。
一瞬间,他想起来好多事情,想起来自己婆娘,想起来今天打算带给她的糕点,想起自己没有落生的娃娃,想起来好多好多。。。
落地的时候,他没有听到骨头碎的声音,他听到了一个黑汉子的暴喝:我乃黑旋风李逵,特来解救宋江哥哥。
他记起了一切,又忘记了一切,他明白自己再也回不到以前了,他知道自己以往二十多年的时光都白费了,他的婆娘再也没有意义了,他的宿命就是一个配角,就是为了在那一个时间出现,被英雄们抛下楼,作为垫脚的肉身罢了。
晁盖便叫背宋江、戴宗的两个小喽罗,只顾跟着那黑大汉走。当下去十字街口,不问军官百姓,杀得尸横遍野,血流成渠,推倒倾翻的,不计其数。”“这黑大汉直杀到江边来,身上血溅满身,兀自在江边杀人。晁盖便挺朴刀叫道:不干百姓事,休只管伤人!那汉那里来听叫唤,一斧一个,排头儿砍将去——《水浒传》
没人知道,那砍下的一个个头颅里面,包含了多少人细碎的幸福。
泽国江山入战图
生民何计乐樵苏
凭君莫话封侯事
一将功成万骨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