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觉得自己是个老实人，应该是从一份问卷开始的。

公司发了一份实名制问卷，提到明年会为员工进行成长培训，大家可以先填写自己想上的课程名称，以及选填你对此计划的建议。附件里还有一份课程名录，我打开来看了一下，大多都是「打开自信的大门」、「如何管理你的员工」、「如何处理同事关系」等等的人际类课程。

翻了很久，唯一感兴趣的，可能就是Java、网络安全之类的课程了吧，但是由于我是文职搬砖工，所以不可能在「专业岗位技能」上填写这些。

另外，当然也有新媒体内容运营、广告内容制作等等课程，我便先填上了。

事情发展到这里，还是一切正常，只是来到最后一个选填建议，我还是鬼使神差地写上了「希望不是强制培训，因为我自己有自学和上课，不希望自己的学习思路被打断」。

为什么这么写，是因为我真的害怕。从高中起，我便很讨厌集体学习。我有自己的学习方法、学习思路，但是学校好像总觉得我们是「民科」，所以强制我们一定要写思维导图，一定要按老师的思路学习。

而工作之后，我是一个被同事们匿名评价为「太固执」、「太自卑」的人。我害怕我会因此被迫学习人际关系课程，也担心这种集体培训的老师会很水、以洗脑打鸡血为主。更何况，我的确一直在自学岗位专业内容，平时也会看书，因此对我来说，集体性的培训计划并不是一个好选择。

没过多久，部门同事闲聊的时候谈起了那份计划。

「当然是要写你的岗位学习计划啦，比如你岗位最需要什么技能，所以你这次要选这些课程。」

「我跟你说，最好的办法就是，你想想两三年后你要成为什么样的人，然后按照这个方向去反推你的工作发展，反推你要上什么课程。」

我顺口说了一句，难道只有我的答案跟你们都不一样吗？我说我并不想学习。

他们说，可是老板爱看啊，你要写老板爱看的话。

很可惜，我是个老实人，我不懂得怎么说假话。

而且事情都已经发生了，这份问卷，是实名制，无法撤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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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生在古代，我应该也是那种「既以心为形役，奚惆怅而独悲」的人吧。

虽说目前的追求就是不为五斗米折腰，只可惜做不到像李白那样恃才傲物，天子呼来不上船，也没有五柳先生的洒脱豪迈，息交以绝游。

既然什么都做不到，按照逻辑来说，我更应该学会说话的艺术才对。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二十多年过去了，我没学会客套。

小学二年级的时候，一个同学问我爸爸是做什么工作的。我认真想了一下，说，我爸爸走了，他不要我了。没过多久，全班人都知道了这件事情。

那时候我觉得有些茫然，毕竟在众多家庭美满，长得可爱伶俐的小伙伴面前，我就是那个肥胖丑陋，没有爸妈的怪物。然而，这并未能使我学会「客套」来保护自己。

我选择的方法是，如果你把所有弱点都告诉了别人，那么你就再也没有弱点了。

于是我逮住人就说这件事，久而久之，大家也不会拿件事来嘲笑我了——因为我根本就不在乎。而且这样说也有一个好处，就是他们会有意识地避免在我面前谈到父亲的事情。

其实那时候，班里还有一个女生小桃告诉了我一个秘密，她的家庭也是有一些状况的。但是每次有人问起她的时候，她却能很自然地笑着和别人说：「我妈是一个工程师，经常在外面出差，所以很少出现啦。」

说实话，我其实很羡慕她。

因为像我这样的老实孩子，很容易把天聊死。

比如打滴滴回家的时候，司机问我：「你是学中医的吧，中医好啊。」

我：「我是在那里面学英语的。」

司机：「哦豁。」

又比如买东西的时候，店主说：「这衣服不贵啦，你让爸妈给个红包不就得了。」

我：「我爸妈都死了。」

店主：「哦豁。」

别人可能觉得，自己不就是随口问问么，用得着这么破坏气氛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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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很羡慕那些能和谁都聊的来的人，因为「说话好听」是一种和当今「颜值」差不多的好东西。

我的朋友橙子，就是一个这样的人。她热情，开朗，很喜欢和人交流，更重要的是，她做这些都是出于本心，而不是为了融入这世界的表演。

同样是写毕业论文，我和导师一学期就交流了三五次，每次都是搜肠刮肚想要说点什么来缓冲尴尬，然而都是尬聊告终。而橙子会和导师聊微信，和老师约出来吃饭，谈很多生活上的事情，甚至还会一起讨论最近追的电视剧。

同样是搬家租房，我和房东只有在交租的时候才会聊几句，语气也是平平淡淡的。搬家的时候，橙子过来帮我，和房东打趣说「大叔，你为什么不穿鞋子呀？」

房东笑着说：「当然啦，鞋子要钱买的。」

想起原先住在这里的同事也跟我说过，房东是一个很风趣很好的人。

可能是因为我太过不擅长交流了吧，以前也没有少被长辈骂。亲戚给我发一句「冬至快乐」，我回复「冬至快乐」是绝对不行的，她会来一条60秒的语音抱怨我，说我不懂得关心她，不懂得说注意身体、保重、什么时候回去探望她之类的话。

所以后来我都只好找橙子帮忙，只要是她说的话，保证能让长辈舒心。

我也能松一口气。

说实话，我也不是没有妒忌过她，因为大家总是会对她笑，会对她好，会和她成为朋友，而我就只会一个人杵在那里，什么话也说不出口，更别说客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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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不会说谎，只是关于自己的事情，怕客套被当真而已。

日常生活、学习、交流完全没问题，要说谎也能不眨眼睛，只是在涉及「自身」的话题上，不想乱回答而已。这就跟面试的时候，宁愿说真话也不能只挑HR喜欢的标准答案一样——因为通过假话来维系的人设，只能吸引一个适合「人设」生存的环境，而这个环境也许是你本人不喜欢的。

逢场作戏也许是现代社会的礼貌，就像员工无论赞同还是不赞同，都还是会选择老板喜欢的话来说，就像你无论开心还是不开心，都还是会选择顺着同学们的兴趣来开话题。

或者说，人在世上走，哪能没几个人人设。

一个人如果想不戴面具生存在世上，是很难的一件事情。你会更快地被别人用主观印象去评判，会被贴上更多负面的标签。也有很多人会认为你太内向，希望你去上课提升自己，变得「自信」。

你跟我们都不一样，所以你一定需要改造，否则就是不合群，不懂得规矩，没有前途。可是啊，为什么一定要大家都活在假话里呢？

师姐说，她也曾经是这样的人。她知道怎么说话能获得长辈们的欢心，也知道怎么样客套才会让对方觉得最安心。只是安静下来一想，觉得那样的自己真的很陌生。扮演一个自己所不认同的角色，实在是太过痛苦。

这个世界上，有人外向，也有人内向。内向的人，也许会像他们所说一样「会成熟的」，也许会在经历过各种痛苦之后，学会如何保护自己。

而我还是想做个老实人，因为对我来说，和不熟悉的人交流太过耗费能量了。

上班可以安安静静地做好自己的工作，兢兢业业争取像之前那样每个月拿业绩A；下班后只想安安静静地坐在家里，看一些「赚不到钱」的志怪小说，写一些「赚不到钱」的文章杂记。

不想学习不喜欢的洗脑课程，说我不上进就不上进吧；不想占用私人时间去团建玩不喜欢的狼人杀，说我没有集体荣誉感就没有集体荣誉感吧；不喜欢和太多人逢场作戏假笑着说你好，说我固执内向就固执内向吧。

橙子说我是一个内心有着小宇宙的人，不需要羡慕她，而直到现在我才开始慢慢有能力中立地看待别人对我的负面评价，活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比起演一个说话好听的人，更不违心。

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

总觉得，有着和大家不一样的独立思想，在这个需要群体无意识的社会上，是一件错事。

那么，对不起，我是个老实人，希望大家孤立我。

花絮：

陶渊明说，客套是不可能客套的， 这辈子都不可能客套的。说假话又不会说，就是种种田养养花这种东西，才维持得了生活的样子。——鲁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