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毛:心若没有栖息的地方,到哪里都是流浪

文/临溪为砚

三毛

1.

第一次,接触三毛是在地铁站里,无意间听到她的那一篇《夜深花睡,你是我猝不及防的梦》,女主播的声音为原本就深情的文字,加入了更多的泪点。

当时,三毛与荷西住在加纳利群岛,荷西已经失业一年多了,求职屡屡遭拒,两人一度经济窘迫,不敢再乱花一分钱。

一天,他们在去超市买了最便宜的排骨和水之后,荷西忽然不见了,过了一会儿再出现的时候,手里多了一束花,他对三毛说:“百合花又上市,送给你。”

三毛怒不可遏地将花打落一地,责怪荷西浪费钱。话音一落,荷西眼睛就红了,他独自弯下腰将花拾了起来。三毛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肤浅和急躁伤害了丈夫,回家后两人一同将残花插到了水瓶中。

从此,他们谁都不再提起这件事情。

后来她写道:“他何尝不想买上一大缸百合,可口袋里的钱不敢挥霍。毕竟,就算是一小束,也是他的爱情。”

多年后,荷西去世了,每次百合花上市,三毛总要买下花店里所有的百合花,铺在丈夫的安息的十字架旁。

或者,她就将百合花铺满整间房子,打开所有门窗,让微风送清香入鼻,她仿佛又看见了那个弯下腰在地上拾花的荷西,没有眼泪,只是胃里一阵绞痛。

文章结束了,主播的声音停住了,我的眼泪猝不及防的流了出来

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多年前,我与先生刚刚来这座城市打拼。两个人挤在10平方米的出租房里,每天为了解决温饱问题而四处奔波。

可是,只要一到“情人节”,先生总是跑到十几公里之外的鲜花市场,买几瓶我最爱的风信子,摆在我的床前。

最贫穷的日子里,爱情反而离土地更近,容易开出花来。

每次读到三毛的文字,就总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好像在她的故事里,总能看到自己。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刻意的煽情,她就用一种娓娓道来的方式,轻而易举的让我们,在她的故事里,留下自己的泪。

2.


接受体罚的三毛

三毛,1943年3月26日出生于重庆。她原名:陈懋(mào)平,上小学之后,她嫌中间这个字太难,就自己改名“陈平。”父母拗不过她,只得依从。

1948年,她随父母迁居台湾,三毛从小异于常人,她天性孤僻,喜欢独处,尤其喜欢一个人跑到墓地里去看书。她一生的悲剧,还归结于她对周围的一切过分敏感,用他父亲的话说:“三毛,受不了任何一点不公。”

爱好文科,不喜欢理科的三毛,进入初中之后就出现了严重的偏科,数学更是她的死穴,从没有及过格的她,一直不受老师的待见。

有一次,她无意间发现,数学老师出的试卷,都是来自课后的习题集,灵机一动的她,想到了把答案背下来。果然,在接下来的几次考试中,三毛都是满分。

数学老师当众怀疑三毛作弊。她不卑不亢地站起来说:“作弊,对我来说是不可能的,就算你是老师,也不能这样侮辱我。”

被激怒的数学老师,随即在黑板上出了一道题,让三毛来做。她当然做不出,老师便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在三毛的眼睛周围画了两个代表零蛋的大圈,并且用言语狠狠地羞辱了她一番。

事后,老师还让三毛顶着这两个大圈,在教室后面站了整整一天。三毛没有掉眼泪,也没有告诉父母自己在学校的遭遇。

晚上,她独自躺在床上拼命地流泪,后遗症直到三天之后才显现出来:早晨去上学,走到走廊看到自己的教室时,立刻就昏倒了。

接着,她出现了严重的心理障碍,而且一天比一天严重。以至一想到自己要去上学,便立刻昏倒失去知觉,不堪忍受的三毛,想到了用自杀来结束这一切。

幸运的是,她被父母及时发现,救了过来。

三毛患上了严重的自闭症,她终日将自己锁在房间里。在门后,窗后,都落下来一把把重重的大锁。哪怕一个人在屋子里,她也要将自己锁在柜子里才安心。

外面的世界于她而言,就像是一场做不完的噩梦,仿佛只要踏出房门,就会万劫不复。

她就像是一只受过伤的蜗牛,只要有一点儿风吹草动,就会立刻缩回自己的小房子,再也不敢出来。

3.


马德里街头

如果说,台湾给了三毛一个昏暗的开始,那么1967年,她只身来到马德里求学之后,在全然陌生的国度里,她终于把自己从心牢里,解救了出来。

马德里对她来说既是埋葬过去的地方,也是重新开始的地方。

她就像是一只来自东方的花蝴蝶,流连于众多男子之间,谈着一场又一次不求结果的恋爱。

在那一年的圣诞节前夜,三毛应邀来到一位朋友家,钟声敲响之前,传来了一阵敲门声,进来的是一个英俊潇洒的西班牙男孩,她就像触电了一般,心想:“如果有一天可以作为她的妻子,对于虚荣心来说,也该是一种满足了。”

然而,当时24岁的三毛,早就过了以美男子为爱情满足的年龄,对于那一场悸动,三毛很快就忘了。

第二天,同宿舍的一位朋友对她说:“你表弟,在楼下等你。”

三毛心想,我哪里来的表弟,可是当她下楼一看,才知道,原来是昨天晚上的那个西班牙男孩儿——荷西。

从此以后,荷西隔三差五就来找三毛,两人一起散步,吃饭。

有一天,还在读高三的荷西忽然向三毛求婚了,他说:“ECHO,你等我六年,我还有四年大学要读,我还有两年兵役要服,等过完这六年,我就娶你,我不要一个大房子,我只要一个小小的公寓,每天我出去赚钱,你在家煮饭给我吃就好了。”

三毛听了心里一阵感动,这番话正是她当年对自己的初恋所说的。

不过,三毛还是对荷西说:“好啊,既然这样,我们就疏远一点,不要常常见面好了。”

于是荷西,倒退着跑开了,一边跑,一边挥舞着手里的帽子,嘴里不停地说:“ECHO,再见,ECHO,再见,ECHO,再见,ECHO,再见。”他都快哭出来了,还在做鬼脸。

深夜的马德里街头,只有几排枯树,大雪应景的飘散下来,在荷西与三毛之间落下雪白色的帷幕,荷西还在退,却一直强颜欢笑,三毛说,我差点就要忍不住大喊他的名字了。

可惜,她忍住了,荷西走了,真的再也没来找过她。

4.


三毛与荷西

1969年,三毛从马德里文哲学院毕业之后,她开始游历欧美,慕尼黑,巴黎,伦敦,芝加哥,到处都留下了她流浪的脚步,她邂逅着一段又一段快餐式的爱情,越漂泊,她的心里反而越发孤独。

1971年,28岁的三毛,决定让自己安定下来,她认识了一位德国教师,两人一见如故,很快堕入爱河。

不幸的是,就在婚礼的前一天晚上,未婚夫死于心脏病。

这让一心沉浸在为人妻喜悦中的三毛备受刺激,她吞下了大量的安眠药准备自杀,却再次被抢救回来。

人生真是讽刺,刚刚想要结束流浪的她,却忽然没有了驻足的理由。

她只得再次背起行囊,远赴西班牙。

回到西班牙之后,三毛提笔写了一封信给荷西,荷西看不懂英文,但是他认识三毛的名字“echo”,他知道是她回来了,他心心念念的她,终于回来了。

有一天,三毛的好友打电话给她,说有急事请她过去一趟,三毛挂了电话,一路飞奔到朋友家,而她的朋友却神神秘秘地把三毛带进另一个房间,叮嘱她闭上眼睛,随后就关上门悄悄出去了。

过了一会儿,她听见房门开了,一对温暖有力的手臂从她身后将她环了起来,紧接着,他把她抱起来,开心地打转。等三毛睁开眼睛后,才发现对方是一个长得十分高大、留着满脸胡子的西班牙青年——正是荷西!

这一年,也刚好是两人分别的第六年。

房间的墙壁上,挂满了三毛的放大照片,而三毛从未寄过照片给荷西。那一刻,三毛感动极了,她后来回忆说:“我们几乎还没有开始恋爱,我就想要嫁给他了。”

六年的等待,六年的漂泊,多么庆幸你还在,你的爱也还在,那么,还等什么呢。

5.


在撒哈拉沙漠里的三毛

荷西有个很大的优点,任何别人觉得三毛做的疯狂的事,他都觉得理所当然。

三毛在美国地理杂志上,看到了一篇关于撒哈拉沙漠的大幅报道,她对那一片漫天黄沙的天空,顿时心驰神往。

她对荷西说,她想去撒哈拉沙漠旅行一年。

荷西听到这个消息之后,没有多久就消失了。过了一个月,三毛收到荷西的一封信,他告诉她自己在撒哈拉沙漠的磷矿里找到了一份工作,也在镇上找好了房子,三毛到了沙漠,直接去找他就好了。

荷西为了三毛放弃了最爱的大海,去了干涸的沙漠。他的深情再一次打动了三毛,她给朋友们留下来一封信:“走了,结婚去了,珍重也不再见。”

1973年,两人在西属撒哈拉沙漠的当地法院,公正结婚,开始了幸福浪漫的婚姻生活。

三毛曾经与一位外交官谈过恋爱,有一次两人开着敞篷车穿过马德里的街头,三毛又惊又喜与一位久未谋面的朋友打招呼。

男方当场对她说:“你坐在这台车里,说刚才的话,不太合适。”

有些人爱一个人,爱着爱着就想当老师,想把对方教成自己理想的学生。可是三毛并不想被改造,她只想做自己。

真正的爱情,就是不紧张,就是可以在他面前无所顾忌地打嗝、放屁、挖耳朵、流鼻涕;真正爱你的人,就是那个你可以不洗脸、不梳头、不化妆见到的那个人。

荷西和别人不同,他包容着三毛的一切,和他在一起三毛只要做那个真实,快乐,无拘无束的小女孩儿就好。

尽管,他们生活在黄沙漫天,条件艰苦的沙漠里,也曾艰难度日,也曾偶遇心酸,但是在三毛的笔下她的生活里却是一路繁花似锦,花开如梦,美得就像人间伊甸园。

6.

三毛是沙漠里最幸福的家庭主妇。

她用母亲从台湾寄过来的粉丝,在沙漠里开起了“中国餐馆”,她是厨师,荷西是唯一的客人。

三毛骗荷西说:“粉丝是尼龙线。”

荷西一脸难以置信地夸她:“我明天还要吃尼龙线。”

她后来说:“那一阵子,荷西每天回家几乎都是跑回来,一进门就问今天吃中国菜吗?连我都失宠了。”

三毛有一个小癖好,喜欢捡垃圾,凡是别人丢掉的东西,到了她手里就会脱胎换骨,变成别具一格的小宝贝。

荷西就陪着她,两个人经常穿过沙漠,去寻宝,他们用旧轮胎做成了沙发,用骆驼头骨装点书架,原本破破烂烂的小木屋,也被他们改造得温馨十足。

不仅如此,三毛还教当地的妇女识字和一些基本的常识,她还用中医给沙哈拉威人治好了囊肿,她看着年仅12岁的姑卡被一群男人玷污了贞洁,她痛恨自己无力对抗野蛮的地域文化,只得给姑卡送去了避孕药。

在三毛的笔下,了无生趣的撒哈拉沙漠成了一片有血有肉,有笑有泪的人间剧场。她的书在台湾出版之后,很多人效仿她也来到了沙漠,却都因为受不了恶劣的天气而早早的离去了。

沙漠的气候一直都是恶劣的,这里的人们也始终挣扎于一日三餐之间,有趣的从来不是环境,而是她善于发现美的眼睛和玲珑剔透的心。

有一家杂志曾想三毛约稿,题目是:“假如你只有三个月的生命,你会做什么?”

三毛迟迟没有动笔,荷西就忍不住问她:“你会做什么呢?”

她停下手里的擀面杖,搂着荷西的脖子说:“傻瓜,我才不会死呢,我还要给你做饺子吃。”

荷西听了一把抱住了她,两个人谁也不愿意放手。

爱情里,最幸运的不就是,我做最真实的自己,而你碰巧也喜欢。我不必装,你也不用演,我做的菜哪怕醋当成了酱油,你也喜欢这酸酸甜甜的口感;我为了陌生人哭花了脸,你一边骂我傻瓜,一边替我擦眼泪;偶尔说几句动情的话,两个人就哭得像个孩子。

原本是天各一方的两个人,因为爱情走到一起,也因为爱情不愿意再分离,世界再大,两个人一起走就不孤独;世界再冷,还有你手心的温度,慰藉寒冬。

7.


两人在沙漠家中

一年后,西属撒哈拉沙漠局势不稳,荷西就先安排三毛离开了。经过十天漫长的等待,荷西终于开着皮卡车来了,不仅人来了,就连骆驼头骨,轮胎沙发,还有那些别人眼里的破铜烂铁,即使在战乱中他也都带了出来,因为他知道,这些都是三毛心里的宝贝。

三毛看到这一车子的东西,喜极而泣,她紧紧地抱住荷西,一下子觉得他就是这个世界上最了不起的青年。

经历了沙漠的欢声笑语和战火的洗礼,两人之间的爱情,更加坚定了。离开沙漠以后,她们居住在非洲西北部的大加纳利群岛上。

荷西终于回到了他最爱的大海边,成为了一名潜水员。三毛就每天开着车去接送他上下班,有时候也会切一些水果,做一些点心去码头找他。

时间久了,她还没有到,荷西的同事就提醒了水下的荷西,等到三毛一到岸边,荷西就从水里钻出来,就像是一条刚出水的蛟龙,接住三毛手里的美食。

转眼三年过去,三毛又跟随荷西来到拉芭玛岛。小岛上风景如画,美得让人沉醉,上岛不久之后,三毛脊椎病更加严重了,并且常常伴有胸痛的感觉。

她那时候,常常说自己可能大限将至,甚至还找律师立好了遗嘱。

这一年,荷西与三毛结婚六周年。荷西特地买了一块手表送给她,对她说:“以后的每一分每一秒你都不能忘记我,让它替你来数。”

三毛英文名字是ECHO,这本身就有一种不祥的隐喻。在希腊神话中,ECHO是一位善良的林间仙子,因为受到诅咒,死后化为山谷里的回声,而他所爱的少年,最后也淹死在了水里。

而荷西,生平只爱两件事情,潜水和三毛。

不久,从未出过国门的三毛父母,来小岛上看望夫妻俩,临走时三毛送父母去伦敦,她怎么也想不到,这一别,成了永别。

就在那天下午,荷西意外溺水身亡了。

当天夜里,有人急匆匆地来找她,三毛好像有预感一般地问:“你是不是来告诉我荷西死了?”

对方惊诧的点了点头,回到家之后,已经是第二天夜里。友人要陪三毛一同进入灵房,三毛拒绝了,她说:“如果真的是荷西,那这就是我们夫妻的最后一夜,我想一个人陪着他。”

得到之后再失去,总是要比从来没有拥有过痛苦得多,生死,对于当事人而言只是一瞬间的痛苦,对于活着的人而言,却是一生的隐痛。

8.


流浪的三毛

三毛将荷西埋葬在他们常常去散步的墓园,她写下:“埋下去的是你,也是我,走了的是我们。”

荷西走了,带走了三毛的一切,包括心脏,她成了一个没心没肺的稻草人。

回到台湾之后,服丧期间的三毛曾经多次试图自杀,随他而去,好朋友琼瑶苦苦劝了七个小时,她才松口说:“绝不自杀。”

随后的三毛,开始进行环岛演讲,白天演讲台上的她兴奋得近乎歇斯底里,夜晚来临,她又独自品尝着失去荷西的痛苦。

她曾说:“我住在一所海边的房子,每天晚上听着潮水的声音,总感觉像是有人在哭,我一个人守着黑夜,白天好像永远不会来了,这样的日子怕是过不去了。”

深深爱过的人,早就被流年融于骨血,生离死别是一场大手术,是将一个人活生生的从身体里抽离出来,是锥心刺骨的痛,也是无法修复的伤。

没有荷西,三毛又变成了那个自闭失意的她,就像多年前一样,生命加重砝码考验着她的承受力,这一次没有人来救她了,她也无力自救。

1991年,三毛在台湾一家医院的卫生间里,用丝袜结束了自己的一生。

她曾说:“如果选择了自己结束生命的这条路,你们也要想得明白,因为在我,那将是一个更幸福的归宿。”

是啊,于她而言,最幸福的归宿就是追随荷西而去,12年前,她就该这么做的。荷西走了,她的心就再也找不到栖息的地方,她在人间独自流浪的时间已经够长的了。

后来,三毛的家人将她的一部分骨灰撒在了加纳利群岛上,她终于和他团聚了。

9.

人人都羡慕三毛,她一生随性洒脱,特立独行,她完美的诠释了我们心里那个流浪的梦。

我们都渴望摆脱现状,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就像是《七月与安生》里的七月,羡慕着肆意漂泊的安生,却又不舍现世的安稳。

可是,当你有一天,成为三毛,你就会知道,随性洒脱,放荡不羁的背后,有着常人无法承受的悲怆。安于现状也不一定是苟且,流浪一生也不见得是诗和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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