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梅已经有三个年头没回家过年了，原因很简单，愿意春节留下加班的工作人员，一班顶两班。也就是说平时她的工资只是八十块一天，现在她能拿一百六十块一天。从腊月二十五开始，一直到正月初十，加上过年福利三百块，半个月她能拿到额外多出的一千五百块钱。

一千五百块钱在别人手中只是一张飞机票，一桌普通的酒席，一件羽绒服而已。而在她手中，是读大学的儿子一个月的生活费，是给父母三个月的日常开销。如果让她独自一个人来支配，这一千五百块钱在她身上会用得更长久一些。她的丈夫在另一个城市的工地上打工，也是以同样的原因留在原地。他们都无法拒绝一天顶两二的诱惑，把欢聚和团园都留在了以后。因为现实像一俱丰满的胴体，赤裸裸的呈现在一双双充满欲望的眼前，让人无力拒绝。

刘梅负责清扫三条街道，其中两条是交通公路，虽则每天人来车往，但却并不肮脏，很容易清扫。她只需每天后半夜在车辆稀少时，清扫一下公路两边的人行道就好。反到是那条只有一里多长的居民弄堂，到要消费掉她大半天的时间。

这条并不算长的弄堂，如果只是电瓶车和行人进出，那算得上是宽敞了，但如今加上了车辆的出入，就显得狭窄而拥挤。这就是当初设计者的局限性，因为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弄堂两边都住满了人，为方便居民生活，设有三个垃圾桶回收站。过年了家家户户都要改善生活，无形中就会增添很多的生活垃圾。

过年十家有八家都要放烟花炮竹，这一习俗南北相同，从远古一直留传到如今。除夕之夜的烟花年年都在星空下绚烂绽放，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声响，一朵朵烟花稍纵即逝。宛如那岁月长河中许多无法挽留的美好过往，在生命之树的枝桠上稍纵即逝。

放烟火的人怀着兴奋而紧张的心情点燃纸捻子，然后以一种恶作剧得呈般的期待心情，希望这春雷炸响的声音把人吓一跳，又希望那满天的璀璨让人夺目。在这一惊一喜之间烟花走完了它蜉蝣般短暂的生命，地面上留下粉身碎骨后的一片狼藉。

作为一名清洁工人，最怕清扫这种碎纸屑。下雨时这些纸屑会沾在水泥路面上，无论传统的竹扫帚还是塑料扫帚都奈何不了它。如果是天气晴好，这些纸屑便会在扫帚前飞扬，总是不肯乖乖的汇集在一起，让畚箕把它们归到垃圾桶里。它们会乘着冷冽的北风逃逸，落在两旁低矮的草坪上，好像要让那枯萎的草根，也粘染一些节日的喜气。

年初五是接财神的日子，似乎所有的烟花爆竹都在今天绽放了。人们争先恐后的点然爆竹，都希望把财神爷接到家里。如果世界上还有一个神不会让众神排挤和诽谤，那一定就是财神，他是唯一可以在天上地下游走，又可以让天上地下都欢迎的神，无论是有神论者还是无神论者，大抵都不会把它拒之门外。因此迎接他的烟花爆竹更热烈一些，也就无可厚非了。

天空下起了雨，冬末春初，即便是南方气温还是很冷。特别是下过雨之后，这种透骨的寒冷更甚。刘梅穿好工作衣裤，黄色的环卫制服让她在阴沉的弄堂里很醒目。行人稀少，昨天清扫过的路面很干净。她像往常一样从东往西清扫，每天都必须在垃圾车经过之前，把这条弄堂里的三个垃圾投放点清理一遍。果然垃圾投放点垃圾堆集如山，虽然有三个垃圾桶，但垃圾桶里并没有多少垃圾，那些被居民放在垃圾袋里的垃圾，一袋袋的丢在垃圾桶旁边。

刘梅把垃圾一袋袋捡起放在垃圾桶里，把散落在周围地面上的清扫干净。尽管每个垃圾桶上都写着垃圾分类，利国利民。但这种良好习惯的养成，还需有一段时间。所以，刘梅她们的清扫工作还是辛苦而繁重的。

那些放过烟花之后留下的空底座，如被盗墓贼挖掘过的坟墓，露出一个个被盗光宝藏后的空壳，丑陋且沉重。用劣质材料印染而成的包装纸，经过雨水浸泡，让垃圾桶四周的地面都变成了红色。似乎是要弥补烟花在天空中眨眼而过的遗憾，那些残留在地上的烟花包装物，更是要顽强的在地上留下一些痕迹。刘梅一遍遍的清扫，但那些红色纸屑依旧固执的附着在水泥地面上。

雨停了，刘梅掀掉头上衣雨帽子，冷风吹在被捂得冒汗的头上，让她打了一个寒噤。第二个垃圾堆放点的垃圾比第一个还多，那些被随手抛弃的垃圾袋都滚落到马路上。刘梅毫无怨言，同时也是不能有半点怨言，清洁工的任务就是清扫垃圾，别人无论制造多少垃圾，他们都必须把它清理干净。

清扫完第三个垃圾堆放点的时候，天空又下起了大雨。刘梅还不能回家，她要等待垃圾车把垃圾运走，然后再把散落的垃圾清扫干净才算完成上午的工作。刚才干活的时候全身冒汗，此时木然的站在雨中，时间久了，身体逐渐由暖和变得寒冷起来，她不停的在雨中走动，搓揉着僵硬的手哈着热气。

平时垃圾车一次就可以运完的垃圾，春节期间运两次三次也是正常的。所以刘梅知道，自己无论怎么焦急也是没有用的。女儿给她打来电话，告诉她此时正在外婆家作客，女儿的声音欢乐而明快，像春天榆树枝上喳喳的喜鹊，让刘梅僵硬的身子立刻就温暖起来。女儿挂掉电话，跟她联通了视频。她看到了年老的母亲，穿着她买的新衣，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残缺的牙齿。她答应过母亲，要带她装一副假牙。可是这个愿望一拖再拖，装一副假牙的成本一年比一年贵。每一次看到母亲残缺的笑容，她都十分自责与自愧。

女儿把手机扫向众亲友，她看到一张张亲切的笑脸，心中十分的甜蜜。扫向桌上丰富的食物，以及家门外的天空，那些熟悉的山水，像烟花在眼前一闪而过。她虽把手机藏在胸口，但还是有一两滴雨水不时溅在屏幕上。她一次次的把屏幕擦干，像在擦去一滴滴眼泪，手湿了，手机屏幕有点模糊。

运垃圾的车终于来了，跳下两名男同事，他们一天都要见几次面，彼此熟悉到已经没话可说。两个男同事一人抓住一边垃圾桶的把手，把垃圾桶装到垃圾车升降机上，两人配合默契得像机器人。人和车停留不到十分钟，就已经消失在刘梅的眼前。她把散落在地上的垃圾又清扫了一边，然后从西往东走。

刘梅回到宿舍，同事李姐告诉她一个坏消息，她被人投诉了。有个晨练的老太，在经过垃圾堆放点的时候摔了一跤。她的子女认为是清洁工没有把垃圾清理所至。刘梅心中委屈，干吗不去投诉那些乱扔垃圾者，她其实也是受害者。

李姐看着刘梅用冻得僵硬的手，慢慢的脱去身上湿漉漉的衣服。她的脸色有些苍白，眼中有些惶恐。心里十分的同情，按工司规定，被投诉者会被扣去当月的奖金，如果情况严重，还会被扣除年终奖。李姐现在只是希望，那老太摔的不是很严重。她们的满勤奖是三百块，年终奖是一千二百块，如果通通都被扣除了，那刘梅的班算是白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