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初春的日子里,微风轻轻舒展着,飘过树桠,漫不经心地将叶丛吹得左摇右摆,吹进屋内,让人感受到些许寒凉,但不觉着冷,因为这是热火朝天的一日。
‘财大杯’是全校的乒乓球比赛,参赛百十来人,规模好不大,训练馆里一扫往日的冷清,变得热闹起来。早上七点,旭日早已跃上枝头,在天边与我遥遥相望,五花八门的鸟叽叽喳喳地叫着,叫醒了树木,叫醒了春天,可是没有叫醒沉睡的人。
我轻手轻脚地拿了拍,洗了把脸,出了门去。
去二餐的路上,碰到了乒协的支书,我没戴眼镜,远处的一切于我而言自是朦胧。与支书客客气气地打了招呼便吃饭去了,我晓得一会儿在训练馆还得遇见她。
学校的乒乓球比赛向来都是乒协举办,会长和支书是主要策划人,他们都是大三的,会长姓王,支书姓单。王会长是男生,长得清秀,头发不烫不染,青春痘的痕迹为他的气质添了几分英武,说话和和气气,脸上掩不住和善,气质藏不住正直。单支书长得小巧,声音比寻常女生要粗一些,极有辨识度,她打球的样子与常人不同,不压身子不收腹,正手对攻的时候左手像招财猫似的摆来摆去。协会里还是男生多。
比赛前夜一起聚餐——成员多是比赛的组织者——我有幸参加,八九个人只有单支书一个女生,和男生打成一片,大家和和睦睦,饭桌上的我,似乎沉默寡言,幸得单支书常常和我搭话,我才堪堪躲过了陌生带来的尴尬。
2
我吃了早饭,便去了训练馆,未进球馆便听见了争先恐后的击球声,球起,球落,掺杂在不绝于耳的喧闹中,声音争先恐后地往我耳朵里钻,今天人可不少!
一进门便看到热热闹闹的训练场,学生三五成群,到处都是陌生的面孔。挡板里头,一二十张球台都有人在练球,击球的声音此起彼伏,与沸反盈天的人群交错交织。我在人群的缝隙中寻找勋哥的身影,他是我在球馆里为数不多的熟人。
“你现在才来?”熟悉的声音划过耳畔,我闻讯望去——是勋哥,我习惯性地回怼道:“菜鸡你在这啊!”
勋哥一米八多的个子,穿着薄毛衣练球,把袖子推到大臂上,戴着黑框眼镜,浓眉小眼,腮帮两侧汗毛旺盛,脸像山路一样崎岖,三步一小坑,五步一大坑,眼一笑就成了一条缝,给人一种憨憨的感觉。
勋哥球路生猛,打法大开大合,和他的性格一样不拘小节,作为球痴的他对乒乓球是真的喜欢。我们玩得很熟了,所以,我虽打不过他,但嘴上绝不服软。
这不,他招呼我去热身了。
没一会儿,会长的声音便从扩音喇叭里传了出来,比赛开始了。
3
相比于校队的其他人,我打得可谓是五步一灾、十步一难,差点就被各路好汉打包带走,好在有惊无险地捱到八强。
八强循环的时候,深哥加入了,作为NPC跟我们每个人打。
先前素闻深哥大名,知道大家买器材都会找他,比赛前两天第一次见到深哥,形象和QQ上少女的形象大相径庭:白白胖胖的身材,略显丰满的将军肚,头发染着深绿的先锋色,眼睛虽然小但却是丹凤眼,打起球来全身的肉便紧绷了起来,丝毫看不出身材对他实力的影响,反倒有‘拐大力沉’之势。
深哥跟我打的时候,让我输得心服口服,三局全是10-12把我干掉。如此比分,让我瞠目结舌。
两三天的时间,我和深哥熟悉起来,也了解到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4
比赛结束那晚,十几个人一块去二餐三楼聚餐。
两个小时的推杯换盏,转眼已是十点有余,餐厅要打烊了,可大家兴致犹存。宴席过后,众人散去,我见勋哥要送深哥出校门,我便随着去了,同行的有聂、张二兄弟。
此时,灭了灯的餐厅门前一片昏暗,憔悴的月亮透过云层散发着朦胧的光泽,昏昏沉沉地飘过树梢,有气无力地散落在门前空旷的地面上。我们四个随着深哥,深哥没有往路灯下走,我们便跟着他在黑暗中站定。深哥有话要说,我们静静地听。
原来,深哥对财大的感情如此之深,深哥直言自己不想走,哽咽地说还想留在财大,说着说着便哭了起来。我很难想象,在众人面前如此成熟老练的深哥也有这样无助的一面。他讲,自己在财大的四年,每天都是教室、训练馆、二餐,三个地方来回跑,真的不想走,舍不得乒协、校队和这些熟络的朋友。
我把纸递给了深哥。
眼泪浸透了纸。
深哥点起了烟,长舒一口气。
烟圈在我们面前飘荡,无声无息,不显身形。
看到深哥的哭,我的心理防线也松动起来,曾经的执念又回到了我的脑海,这种久违情感再次将我占据。
《赠深哥》
残宴落杯人尽兴,离途灯下泪何曾。
星芒不举芳华处,当似平昔共乐笙。
5
我能理解深哥不舍财大,怀念过去的心情。
就像我怀念高中一样。
我高中住校,每周回家一次。每当要开学时我总会烦躁,心里抵触,抗拒又一个星期的到来,可一旦我掂着大包小包坐到教室里面,看着大家星期伊始蓬松的头发,凳子就坐得安稳,一种归属感油然而生。
那是我们对集体生活的眷恋,也是对孤独的恐惧,只有在那里我们才有踏实的底气。
高一之后,学校超市便不让卖零食了,所谓生财有道,这不,一户人家在操场上打了个洞,安了块铁皮当窗户,里面辣条泡面香烟零食饮料都能买到,像是机器猫的口袋。
在封闭的校园里,这个窗户似乎可以通往外面的世界。
大家在窗户面前排着长队,井然有序,同学们交换着不便,分担着苦闷,每个人对彼此的心思都心知肚明,每个人都是知己。
每个班都有自己的教室,我们班更是在所有班里独树一帜。三年里,大家一起偷偷摸摸看视频,默默地在八条禁令下顶风作案:漫威从第一部钢铁侠,看到最后一部复联4;文科班女生多,看起了甄嬛传,男生从最初的嗤之以鼻,到后来视频没打开就翘首以盼;十分钟的课间,班里仰着头看沙雕视频,放肆地大笑…
我们同处于一片屋檐下,狭小的空间拉近我们心理的距离。大家聚在一起谈天说地,交流着一次次的光荣榜,共享着每个晚自习的月光。我们感叹小城市太小了,我的朋友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变成了你的朋友,我们通过自己的朋友认识更多的朋友。
我们挤在一起,憋着劲想要逃出去,可后来,却发现,也不必逃向哪里,曾经活跃的自由意志如今却偃旗息鼓,似乎失了灵。
我们怀旧,常常说:我想死你们了。并不是在想某个具体的人,而是怀念几十个同龄人不得不局限在那个狭小空间里,服从秩序和纪律,忤逆着自己的叛逆,可不甘心的我们同时也在用自己的幼稚企图突破原有的条条框框。
可在突破的过程中,我们也对它产生了依恋。就像心理学上的斯德哥尔摩效应。
我高中毕业了,深哥大学毕业了。
外面的天地足够辽阔,却让我们离散得足够远。
我们本以为攀过了高山,却发现了山外山。远处朦朦胧胧,也许,山外还是山……
光荣榜快要在记忆中褪了色,可新的榜单比比皆是。揭不完的榜单,填不满的欲望,接踵而至的高山让我这个笨蛋快要麻木了。
岁月被分解,高中毕业是分解的开始。
我又想起了王小波:
那一天我二十一岁,在我一生的黄金时代。我有好多奢望。我想爱,想吃,还想在一瞬间变成天上半明半暗的云,后来我才知道,生活就是个缓慢受锤的过程,人一天天老下去,奢望也一天天消逝,最后变得像挨了锤的牛一样。可是我过二十一岁生日时没有预见到这一点。我觉得自己会永远生猛下去,什么也锤不了我。
《黄金时代》
高中老师说:你们一定会怀念你们的高中生活。
是的,那是个前后左右都是人的日子——那个我们坚信会永远坐在那里的日子。
在一个人的黄金时代,我们应该做个怀旧的傻子。
( 作者简介:何足道,一名大一学生,喜欢阅读,热爱写作,渴望遇到同样热爱文字的你。树活一张皮,人活一张脸,我的文章就是我这辈子的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