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薛莲
薛莲在一群参加女律师法庭辩论赛的女律师里不是很显眼, 她抿着嘴, 眼里并不带有任何色彩, 静静地看着眼前斗志昂扬的女同行们, 在她们嘁嘁喳喳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辩论主题和思路时倾听着, 轮到她时,话虽不多, 总能说到"点儿"上,让人不由的多打量她几眼。
在去餐厅吃饭和招呼饭后的湖畔散步时,薛莲总是唤同队的伙伴为“宝贝儿”,“宝贝儿,我们去吃饭吧”;“宝贝儿,我们去湖边走走?”让人心里“忽悠”地温暖了一下,平日里,这些女律师哪里得到过如此这般地温柔相待?她们像男人一样的工作,面对各种不同类型的案件和困难都要独自面对解决,回到家,还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扮演妈妈、妻子、女儿的角色,唯独没有她们自己,现在有一个人这般亲亲的对待,心立马像褪去坚硬外壳的山竹一样, 晶莹白皙柔软。
薛莲说,她的老公一直就是这么称呼她的,他很爱她,她却不曾给予爱人更亲密的回馈,总是平淡的一句“老于”,他走了……,只剩下她一个人孤零零的在这世上,经常在耳畔响起老公唤她的声音,“宝贝,吃饭”!“宝贝,走,出门溜达会”……一抬脸儿,一回身儿,却只闻耳边声声唤,屋空寂寥点点泪。
薛莲说,她只能用密集又繁杂的工作来排遣这孤单思念,回到家时,她会自言自语唤自己:“宝贝,回家了,好好休息”。久而久之,她也会唤身边亲近的人为“宝贝”了。
薛莲说,她的老公老于比她大十六岁,是在离婚后他们才好上的。他们两家很早就认识,她的爸爸在老于爸爸手下当过兵,所以,她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他。她记事起,他就是一个玉树临风的青年,又很会讲话,招人待见。后来他结婚了,还带着他的妻子来过她家,他的妻子很美,属于在人堆儿里一眼就能望到的那一个,和他很是登对,两个人也很是恩爱了几年。
再后来,听说他离婚了,媳妇儿跟人跑了。他再来她们家时,只是一个人来了,这时候,他是三十几岁离了婚的成熟男人,她正是二十出头的豆蔻年华。她听说了他的事,自然对她多了一些怜惜,看他的眼神少了以往的祟拜和尊敬,多了温柔和怜爱,很自然的,她的这一丁点儿细微的表情和心理变化都被她捕捉了去,于是,他开始约她聊天,很快地,就捕获了她的心。
两人的相爱,遭到了她父母的强烈反对,父亲不能容忍自己的女儿爱上一个大那么多还离过婚的男人,即使和老上级翻脸也在所不惜,眼看护不住女儿:干脆你们就别上我的门,眼不见心不烦!
薛莲是零几年来北京的,她的一位好朋友,在北京做商标法律事务几年,业务忙不过来,三番五次的打电话催她来北京帮忙,催她考司法考试。她进退两难,帮了朋友,就把老公撇在家,他一个人该多孤单。老于给她下了决心,去吧,家乡和北京也不远,我抽空就去看你,你得空时也能回来看我……就这样,夫妻俩过起了牛郎织女的日子。她一直很忙,老于在老家是公务员,在一个局里担任一官半职,会隔三差五的凑开会、出差的功夫来看她,这些年,她在京买了房也买了车,就是没有顾得上要一个孩子……
他们的感情也不是一帆风顺的,最早时,她心里鄙视老于的前妻跟人跑了,认为那个漂亮女人是个凉薄之人,后来她才知道,他也有错!他是个干部子弟,父亲是离休干部,在家乡城市里有那么点威望,母亲和姐姐又对他关怀备至,养成了他秉性温和、多情善感、优柔寡断的个性,又加上他本身“俊雅”的外形,身边不乏女性。
他有一位女同学经常上门造访,薛莲客客气气、好吃好喝的招待,时间久了,女同学的言行很是让人不悦。有一次,薛莲回到家,看到中午吃剩的饭菜还在桌上摆着,女同学的包还在沙发上放着,两个人都不见了,薛莲收拾洗净碗筷,坐下来歇息时,收到女同学的短信:“莲,我和老于去游泳了”。她渐渐的看出来一些端倪,她能怎么办?哭泣吵闹?这些她都不会,她更想给老于留一点脸面,不愿意看到一切说破后的难堪!于是,她选择了沉默、静默和无视,长达一年多的时间,她没有主动跟他说过一句话,他来看她,做好了饭,她也和他一起吃,就是不说话,任凭他自言自语,晚上也分床而眠……
在他离世前的两年,他跟薛莲真诚道歉,诚恳剖析了自己的性格缺陷和情感经历,决心好好呵护和薛莲这份来之不易的感情,两人重归于好,很是过了两年恩爱平静的日子。
说平静也不完全正确,老于的前妻得了癌症,乳腺癌!来势汹汹,一年的时光,人就瘦的脱了相,后来居然连打“升白针”的钱都常常拿不出,可叹,这个美丽的妇人曾经是一掷千金的!她早年做服装生意,是那条繁华商业街上远近闻名的美女老板,人漂亮又爱美,自然有独到的眼光,更何况,什么衣服穿在她身上都像是摆在橱窗里的模特儿,她的一颦一笑,更让身上的衣服熠熠生辉,有了生气,所以,衣服进来一批走一批,生意好的不得了,很是赚了一笔钱。她不能容忍自己这么出类拔萃的一个人还拴不住丈夫的心,报复性的,她跟一位老板好上了,两人本来说要结婚的,却被男人的家人阻拦。女人是个爱面子的,看到老于又结了婚,总觉得自己在前夫面前矮了一头,心情不好时,她就去打牌,越打越大,渐渐的输掉了家业,自己的两套房子输了不说,还在男友南下收帐时把两台机床也卖掉了……
老于有时会跟薛莲说,拿几千块钱给前妻送去,听儿子说他妈打针没钱,薛莲说,去吧,去吧,多拿点儿……不久,前妻走了,未结成婚的男友对她倒是一直不离不弃,给她办完了后事。
不知道老于是不是有预感,他经常会跟薛莲念叨:宝贝,我的股票帐号和密码你也不知道,我写下来了,放在写字台的抽屉里了,你记着啊!宝贝,家里的房产证我放在老房子卧室柜里了,你想着这个事啊……薛莲总是“嗯”一声,心里说:婆婆妈妈劲儿的。就在2016年夏天,老于忽然心脏病发,连救护车都没来的及进门,人就走了……
老于留的遗嘱里说北京的房他的部分给薛莲,老家那一套房,公公婆婆都去世了,老于说属于他的部分薛莲和他的儿子平分。老于的儿子已经二十八岁了,让奶奶和妈妈惯的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书也没读出个子丑寅卯,没有工作也没有结婚。薛莲撑着办完丧事,跟继子说,姨希望你出去工作,不管挣多少钱都要坚持,不管挣多少钱都是你劳动换来的,这个房子姨不跟你分,你就踏实住着,姨希望在这里给你好好的操办一场婚礼……
薛莲讲的时候,脸上平静淡然,泛着圣洁的光,正像高原雪山上一株洁白怒放的雪莲!
二、甄珠
甄珠是七零后,四十出头的年龄,已是执业近十年的“老”律师了,在她专长的领域已经小有成就,收入也算可观。可甄珠说,这两三年来,她挣的钱,除了留下必要的生活支出,大部分都用来给丈夫还帐了。
她的爱人在老家时是位很有前途的检察官,当年,因为表现突出,从区检察院调到市检察院,没两年就被提拔为处长,业务精湛,表彰 不断,让他很是风光了一阵。
爱人看甄珠收入比他高,心里很是不服气,不顾甄珠劝说,决定也辞职出来做律师。因为有规定,检察官辞职几年后才能从事律师职业,所以,他就先与朋友合伙创业开公司,把他多年的积蓄八十万一并儿投了进去,公司没撑几年就黄了,投资款也打了水漂。
公司开不下去,爱人就上岸做起了律师,甄珠做民事案件,爱人因在检察院工作的经历,自然就做刑事案件,日子岁月静好的过了两年。
后来,甄珠发现爱人身材日渐消瘦,吃饭没有胃口,劝他去看医生,一确诊,是胰腺炎。这个病不能累,需要静养,于是甄珠就张罗着给爱人招了助理,让爱人指导助理工作,非大事儿不让爱人亲历亲为的受累。
一天,小姑子上门来跟甄珠讲,你知道我哥为什么得病吗?他又被人撺掇投资入股一个公司,亏了两百万,他不敢跟你说,怕你生气,怕你看不起他,怕你跟他离婚……他是压力大才憋出了这身病,他是张口跟我借钱我才知道的,我哪里能有多少钱借给他填这个大窟窿啊?!
甄珠的脑子一下就懵了,空白了好一阵,一旁写作业的女儿看着妈妈,怯怯的小声儿说:妈妈,姑姑都不管我爸爸,你也别管他了吧,你会跟爸爸离婚吗?
甄珠苦笑了一下,爱抚地拍拍女儿:去写作业吧,我们不管爸爸,还有谁管他?你放心,妈妈不会跟爸爸离婚的,我们是一家人。
甄珠勇敢的抗起了这付重担,她更忙了,以前为了照顾尚在小学的女儿,她很少接外地的案子,但为了早一些还上丈夫拉下的这一屁股饥荒,外地的案件也开始接了。
一次去山西某地办案,上午九点开庭,她准时到庭,法庭却没人,找到法官办公室,法官一脸轻描淡写的说,改下午三点了。问为什么不早点通知一下?答说,反正你们得来,上午开下午开不都是开?可是,甄珠明天一早要赶北京到广州的航班去开一个重要的会议啊!这意味着当天晚上要回到北京。那天,开庭一直到下午六点才结束,原定的高铁票是铁定赶不上了,打个车去飞机场吧,可是晚高峰堵车,仅有的一个飞北京的航班也赶不上了。无奈之下,只好让师傅调转车头去火车站,买上了一个绿皮慢车晃荡到了北京,一下火车,就飞奔了机场,总算赶上航班如期赴会!
丈夫有一次动情的跟她说,你是我这辈子拣到的宝,这辈子还不上的恩情我下辈子还。甄珠轻轻的笑笑:不要说孩子话,有你在,我们这是一个完整的家。
她像一颗历经海水冲刷拍打、揉搓碾压、经久磨砺的珍珠,温馨、高洁、瑰丽!
三、吴音
吴音是九十年代刚大学毕业不久就考取律师资格的,那时她还在家乡一所院校里任职办公室职员,这个院校是副厅级单位,级别比市里很多单位要高,除了吃财政拔款和公务员发相同级别的工资外,单位每月还有办学节余发的奖金,一年三个月的寒暑假更是让人羡慕。可是吴音偏偏就不喜欢这轻闲的工作,她觉得这种一眼望到头的日子简直就是浪费生命!
吴音的先生从市政府某家单位考到北京上研究生,毕业后留京工作,吴音自然也就夫唱妇随来了北京,不久,先生的单位为了留住人材,还给吴音办了调京手续,吴音一天也没在先生的单位上过班,很快把人事关系转到人材交流中心,开始了自己的北漂生涯。
凭着自己的律师资格证书,她很快就在一家律师事务所找到了一份律师助理的工作,一晃两年过去,工作不温不火,没有多大起色,吴音心里有点发慌。正好有朋友介绍她去一家大公司做法务,薪水和福利待遇还不错,先生也给她做工作:一个家不能两个人都忙,总得有一个人顾家。
在这家公司一干就是十多年,工作忙的时候,没人管孩子,她就带着孩子去法院开庭,好在女儿乖巧,从来不调皮喧哗,给她省了不少心。
当女儿高中住宿后,她决定重拾自己的律师梦,一个四十来岁的女人,二次择业,也是需要勇气和果敢的,好在先生跟她说:不要急,即使你不工作,我养家还是没问题的。从这一点上,吴音还是感激先生的,这个人为人正直,工作勤勉,善良宽厚……千好万好就是有一样不好,嘴太坏,口无遮拦,冲口而出,话都是“横”着出来的。
吴音做律师以来,工作自然比在公司里忙了,但为了先生不致于有心理落差,吴音尽可能维持以前的生活状态,买菜做饭收拾家务还是她的事儿,但是先生还是有意见了,遇到周未出去上课,便揶揄她:吴教授,吴大律,都多大人了,还学那些没用的!
先生工作也很忙,他公司里的事情千头万绪,大事小情需要他拍板定夺,偶尔还有员工犯错,给公司造成损失,回到家里气就不顺,有时看到吴音还在捧着书看,有时看她人没回来,饭没人张落,便一脸的不痛快:老子辛苦一天,你都干吗了?有没有主次之分?守守妇道?吴音再一辩驳,更惹得他怒目圆睁,声色俱厉,面目都扭曲了……
有时吴音会很委屈的跟他讲,你都多大人了,能不能好好讲话?先生一脸的义正严辞:出门教子,回家教妻,不教育你成吗?我看你都快上天了!
吵的多了,吴音都没有力气再计较,只有尽量做好自己为人妻的份内事,也尽可能的让工作充实自己的头脑,武装自己的情怀。只是在累的时候,她多想有一个温暖的怀抱。
一次,在一个法律座谈会上,一位企业家朋友发完言,说请我们吴音律师讲几句,隔着好几个人,他把话筒递过来,眼中有欣赏、鼓励还有爱护,那一刻,吴音的心里忽然想:他的怀抱一定很温暖!吴音认真的给予了回馈发言,坐下来时,她看到那位朋友赞许的微笑,心慌了一下。回家的路上,她在想,回家跟先生索一个拥抱吧,又摇摇头,他肯定会说我“发什么神经?”默默地,吴音把双臂交叉合拢,给自己一个结实的拥抱!
再吵架时,听到先生经典的“老子如何如何时”,吴音心里想:要是自己当年一直在律所执业,凭自己的努力和勤奋,怎么也是一个成熟的“老”律师了,收入也不会少,那么,自己是否会跟他自称“老娘”如何如何呢?想到这里,吴音自己都笑了,别说这粗鄙的话自己讲不出口,要是真说出来,估计他的鼻子都要气歪了!
看到吴音在笑,先生问,笑什么?你听没听我讲话?“听着呢…”,吴音的思绪又飞走了,飞到了法庭上,飞到了案件中,飞到和当事人的谈话里……
你,心中有梦,向往美好,积极努力的女人,给生活多一份感动!
身边的女律师们,哪一个不是在饯行自己对法律的信仰,以自己向上的力量温暖着周围的人,正是可爱又柔韧的她们,弱肩挑重担,一并毓出这个时代应有的昂扬向上的精神风貌,希望她们不再孤单,适时给予她们一个微笑或者拥抱吧!
黄佩华
后记:本文根据真实故事采写,文中人物均为化名,如有类同,纯属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