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18时45分。
香港将军澳TVB电视城内。628路巴士准时停靠。办公大楼一侧,员工们打卡下班,依次排队上车。
和普通公司每日的通勤并无两样。除了不远处闲置成堆的道具,提示着这家电影梦工厂的造梦使命。
巴士的车窗映出一张张疲惫的脸。白天,他们是制造剧情、笑料和明星梦的流水线上的一员。此刻,他们从自己亲手造就的色彩斑斓的梦境里走出,坐上巴士,回归现实。
这是一辆谁都可以乘坐的双层巴士,但除了TVB的员工,鲜少有香港人来到这里。
早年,还有不少内地影迷心心念念来此地朝圣。现在,大多影迷已无心流连于只能在门口留影的TVB,转而青睐以横店为代表的的内地影城。买上一张门票,便可肆意游玩,上天如果眷顾,影迷们或许还能与自己喜欢的演员合影留念。
逐渐对TVB失去热情的,除了络绎不绝的游客,或许还有曾为之一度疯狂的拥趸们。
1999年,汇集视帝视后的TVB台庆剧《创世纪》成为一代人的经典,如今的港剧迷提起这部神剧,依旧是眉飞色舞;19年后,TVB聚集最优质的演员及优质班底,重拍《再创世纪》。
收官之日,豆瓣评分7.3,收视率最高0.67%,虽跻身收视前十,却也没能重现19年前万人空巷的盛况。
纵然万千星辉,也不再璀璨如当年。
1957年,香港第一家电视台映声(ATV)成立,香港影视业进入新时代,相隔十年,无线TVB诞生,ATV的垄断局面被打破,二者进入相争阶段。
邵逸夫在1971年创办无线电视艺员训练班,本来只想着自产自用的明星培养基地日后竟被称为“香港明星的黄埔军校“,它培养的演员,撑起了整个华人演艺圈的半壁江山,周润发,梁朝伟、古天乐、古巨基,是它造就了这片熠熠生辉的璀璨星河,也开始了TVB的蓬勃发展时代。
“浪奔,浪流,万里滔滔江水永不休。”上海滩的风云变迁在每个人的口中,被传唱成不朽的经典。
“即使多风光都要清醒,有几多掌声也是孤清,你只可听到我大笑声,哭泣也未放声。”小人物的爱恨情仇,在许多人心中,或许就是他们正用尽一生演绎的起落浮沉。
那时候的香港,令多少人魂牵梦萦。脚下的每一寸街道,都是一帧电影场景;擦肩而过的任意一个路人,都可能是天才演员。金庸的江湖,尚未远去;卫斯理的冒险,仍在继续。维多利亚港永不熄灭的灯火,仿若可与漫天星辰相媲美。光影流转中,映照着时代的风云变幻,也道尽了底层人物的欢喜悲伤。
那个时候的香港是精致的,是无厘头的,是咆哮的,唯独不是落寞的。它给所有的想象都打上港味的标签,将繁华的荷尔蒙尽数封存在传奇的故事和瑰丽的幻想中,肆意抛洒。
在这座不夜的都市里,恩仇,就是洪兴的山鸡东星的乌鸦;味道,就是庙街的夜宵旺角的月光;江湖,就是洪熙官方世玉;英雄,就是玻璃樽红番区。
维多利亚港前的大厦,每一块玻璃窗,仿佛都闪耀着传奇。大厦后的街巷内,多少江湖故事正在发酵。
“创造晴天,兑现宏愿,来给这世代留念,宇宙怀念”,千禧年的台庆剧《创世纪》风光一时无二,就连主题曲《创造晴天》唱出的,也是正处于黄金期的TVB对征服下一个电视世纪的野心。
但故事并未如愿展开。
2017年11月,美国《滚石》杂志和香港TVB电视台分别迎来50岁生日。
一个是以先锋叛逆著称的摇滚文化国际标杆,一个是开拓港片辉煌年代的造梦工厂,他们在半个世纪里承载了多少仰慕和赞美,知天命之年的转身就多么不甘和艰难。
《滚石》在50岁生日到来之际,被挂牌出售,垂垂老矣的创始人扬·温纳用这本杂志给读者写了50年的情书,如今只能寄希望于找到一个“懂得《滚石》文化”同时“有很多钱”的买主。
TVB不甘坐困愁城,靠着旧人回巢、新血上位和作品北上,力图“华丽转身,迈步同行”。口号里流露出浓郁的80年代港剧风味,却又不止一次错愕地发现,这个一日千里的时代,早已不为他们所熟知。
那些命运曾与TVB紧密相连的人——汪明荃、米雪、赵雅芝、周润发、刘德华、梁朝伟已然被烙上时间的印记;那些曾因TVB剧而名动三地的人——欧阳震华、林保怡、宣萱、蔡少芬正面对着人到中年的事业危机;那些曾被公认的TVB当家小生花旦——林峯、佘诗曼、郑嘉颖、钟嘉欣也相继离开。
或许是那个时代太过璀璨,将狮子山未来几十年甚至一百年的才华都挥霍一空。
一切都仿佛无从挽回,即便是新世纪初的《无间道》,而今看来更像是一场诀别。
天台上的对决,像两个时代在举枪凝视。
港味,终于成了一个让无数人追缅的词语。
无数人目睹一个迟暮美人,却又忍不住怀想她明眸皓齿的风华时代。
风急花飞,转眼已逾50年。
记忆中的香港,终于只能在《追龙》和《无双》中依稀可以触摸。黄日华、汤镇业、周润发、郭富城,一张张熟悉的老面孔,带我们坐上了时光机,瞥得旧日港片的风采。
即使只是匆匆一瞬,当年的万千星辉之璀璨,却也足以点亮我们的双眸,让人无法忘怀。
仿佛一下子又回到了90年代的夏天,你光着上身,穿着大裤衩,一双简单的人字拖,摇着一把破旧的芭蕉扇,VCD里转动着盗版的碟片,满满都是香港泛滥到内地的流行歌曲和港片,手里的冰激凌在融化,碟片偶尔会卡,你拿起遥控摁了一下快进键,一下子就这么快进了十几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