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画

安静的午后,温暖的阳光透过窗户,刚好照射到我的座位前。我坐在画室里,画我人生的第二幅油画——一个穿着酒红色礼服的长发女孩背影。还是这家画室,或许因为老板和我是一样的年纪,有种莫名的有种亲切感。小的时候,大人总是喜欢问:“你以后想干什么啊?”而我每次都会用稚嫩的声音说:“我要当画家,”眨眨眼,“书法家也行。”那时候的我,之所以说想当画家和书法家,完全是因为妈妈说过我画画好看,老师说过我写字好看。记得那段时间,忘记在哪本优秀作文选上看到一个人写自己的梦想是以后做个科学家。科学家?那不是造宇宙飞船导弹那种的吗?哇,好厉害哦。有了这种想法以后,我便怀着崇拜之情认认真真地读他接下来的内容。

你看,那个年纪的我们,真的会认为只有当个画家、科学家这些带家字的,才可以算是理想。

“喜欢听什么类型的歌?”老板拿着手机,把线连到了音响上,准备放歌。

“周杰伦的吧。”我系上围裙,攥好橡皮,拿起铅笔开始起稿。从小就养成一个奇怪的习惯,用铅笔前一定要找到橡皮并攥着,否则绝对不下笔。自然,攥着橡皮找橡皮这种事情,在我身上发生过无数次。

“窗外的麻雀,在电线杆上多嘴,你说这一句,很有夏天的感觉。”(周杰伦《七里香》)

手中的铅笔,在纸上来来回回,记忆却伴随着音乐飘到初二,想起第一次听这首歌的场景——人的记忆有时候真是奇怪,一些重要的事情,有时怎么也想不起来,而一些无关紧要的场景,却会被莫名奇妙地留存在脑海里。

那是一个昏黄的傍晚,我坐在家里的书桌前写作业,旁边放着收音机,里面传来周杰伦的七里香。那时候,很喜欢那个收音机,站立的黄色小鸭子造型。收音机是非典的时候,我妈由于接触非典确诊病人而被隔离时,医院发的唯一能和外界相通的设备。广播我只喜欢两个台,FM99.0和FM106.8,到现在也是。一个常年放各种排行榜里的音乐;一个白天放音乐,半夜放相声。那天,只有我和我妈在家,因为,如果我爸在家,我是绝对不敢听音乐的,他会把我打的屁股开花,或者,罚站半小时,如果他心情非常好的话。那天家里安安静静的,我托着下巴,看着整个房间从明亮的金黄色,变成淡淡的橘黄色,最后慢慢的,变成暗黄色,伴随着音乐,和时而飘来的饭味,静谧而美好。

“狼牙月,伊人憔悴,我举杯,饮尽了风雪,是谁打翻前世柜,惹尘埃是非。”(周杰伦《发如雪》)

笔尖接触着画纸,我开始画女孩的头发,一条一条,一缕一缕,发出沙沙的声音。突然一顿,笔尖停住了,纸上有个小疙瘩。

高一入学后,学校把我们拉到郊区封闭军训一周,中秋节的晚上,我喜欢的男生在学校组织的中秋晚会上唱了这首歌,有点跑调。之所以记得那么清楚,是因为后来高考之后,我把当时学校整理的军训光盘又拿出来看了好几遍。而那个男生,我中学六年大部分的记忆,都和他有关。我从初一开始坐“631路”公交车上学,第一天在车上就发现了他,当时就觉得好帅,到了教室发现竟然是一个班的,所以,暂且就管他叫631吧。

631和我家离的比较近,幸运的话我和他会乘同一趟公交车上下学。有段时间631总是会坐刚好不迟到的那趟车,所以我也会故意磨磨蹭蹭的,但是由于我爸妈的监督,也不敢慢太多,如果恰好在公交车上碰上了,就会觉得整个人像飘起来一样开心。想起631漂亮的钢笔字,和老师念他的作文的那个下午,有一种:看,我喜欢的人就是厉害的兴奋心情。记得他那篇作文的最后一句话写的是:梦想从脚下起飞。于是,回到家我就拿了个粉色的竖条便签纸,拿着笔郑重其事的把这七个字写了下来,写了好多遍,终于写到自己满意了,把它仔仔细细地贴在了台灯上,压了一遍又一遍。怕它掉了被风吹跑了,管它哪来的风,空调吹出来的风或者开门关门带进来的风,亦或是窗框缝隙溜进来的风,反正我要确保它不会被吹跑。那时我会躲在家里的卫生间里给他发短信,也不敢待里面待时间太长,怕我爸妈会起疑心。我那时用诺基亚的手机,一个个的按键,发出很大的声音,或许是对当时提心吊胆的我来说,觉得那时很大的声音;也不敢存他的号,怕被我妈偷偷翻手机时发现,所以每次都现输号,直到现在,他的11位手机号,我都能背出来。后来每次不管干什么路过631家附近都很紧张,没事下楼散步也喜欢往他家的方向走,不管是他家所在小区的大门口,还是小区外面的超市,或是从小区外的大马路,反正,只要是我觉得他可能会出现的地方,我走过的时候都会很忐忑,怀着既想看到他的兴奋之情和不敢看到他的紧张心情,噗通噗通,啪嗒啪嗒,心跳声和脚步声在心里敲打出快乐的节拍。后来,家门口的地铁修好了,一个晚上,我爸让我以后改乘地铁上下学,而我自然坚决不同意,我爸指着我大声骂:就没见过你这么犟的孩子!我则大声回:就不坐地铁!砰的一声,就把自己屋的门摔上了,忘记了晚饭有没有来得及吃两口,最后的最后,我还是乖乖做地铁去了,我终究还是拧不过我爸。

和631的每天假装偶遇,也就这样结束了。回想起来,我竟然从来没有在车上和他说过一句话,每次都是假装没看到。真的一句话都没有。

“断了的弦,再怎么连,我的感觉你已听不见。”(周杰伦《断了的弦》)

“姥爷姥爷,这首歌好听吗?”上初二的我坐在姥姥家的床上看电视,电视里突然放了这首歌让我很开心,姥爷则侧躺在床的另一侧,脸对着电视。“这不是周杰伦吗?那个吐字不清的。”姥爷看了一眼说道。那一年,姥爷79岁。

从有记忆开始,我就常年住在姥姥家,后来上小学以后是只要一放假就过去,开学前几天才回家。很小的时候,每天早上姥姥姥爷会很早起床,然后出去遛弯儿,我不知道他们到底是几点起床的,因为我总是还在睡觉。散步完回来,姥姥姥爷开始吃早点,他们会冲两碗奶粉喝,一人一碗,然后从后屋那个80年代留下来的铝制的小锅里拿出一些饼干,这就是他们的早饭。后来,姥爷开始喝咖啡,或者枕头状的袋装牛奶,搭配法式小面包——这是姥姥去世以后的事了。他们吃完早饭,我差不多就醒了,坐在床上迷迷糊糊的,看着姥姥拿出一个大药盒,里面放着各种瓶瓶罐罐的药,记得其中一种是鱼肝油,有一次不知道是怎么听说这个对皮肤好,于是我也嚷着要吃,姥姥给了我一粒,我放到嘴里,咬碎了,味道有点苦。然后,我开始起床刷牙洗脸吃早点。上午我一般会看看报纸,或是拿个塑料小画板——淡绿色的,我一直记得——去世纪广场画静物,尤其喜欢画广场中心那个20 m高的雕塑和两侧的路灯,仰着头一画就是一上午,中午回来吃饭,姥姥做饭很清淡,但是很好吃,每次我都会吃很多,小时候的我有点胖,每次从姥姥家回来,我妈都说我又胖了,而我爸则会把它归因于我没有好好学习。吃过饭,姥姥姥爷会午睡,我则百无聊赖的东翻翻西翻翻,什么好玩的都会拿在手里摆玩一阵。依然记得那时姥姥家的布置,窗台上会摆放几盆花,姥爷每天下午会给他们浇浇水。下午四点,我会准时下楼给姥姥姥爷拿报纸,如果舅舅或者姥爷回来刚好看到信箱里有报纸也不能拿,谁都不许拿,必须我去拿,我也不知道我自己当时为什么要这样。有时如果送报纸的人送上门了,我还会不开心,耍小脾气一样不看那天的报纸——好像报纸惹了我。

后来,我渐渐长大了,姥姥记忆越来越不好,做饭开始放错佐料,后来渐渐不记得我了。再后来,就剩下了姥爷一个人,姥姥家变成了姥爷家,我由于学习越来越忙,待在那里的时间也越来越少。每次过去,看着窗台的盆栽,从五六盆,到两三盆,从枝繁叶茂变到日渐凋零,后来,盆栽没有了,姥爷也没有了,姥爷家重新装了修,窗户变成了双层的,把窗台利用上了,大家都说这样挺好的,而我却总觉得少了什么。

“冷咖啡离开了杯垫,我忍住的情绪在很后面,拼命想挽回的从前,在我脸上依旧清晰可见。”(周杰伦《不能说的秘密》)

不能说的秘密,我一边大笔大笔的画着裙摆,一边在心里念到。这个电影我是高考后的一天在电视里中央6台看的。我爸出去买东西了,而我妈还没下班。那时的我,正过着最幸福的一段时光,而当时的我却没有意识到。我妈是个医生,没有六日,没有假期,医院里同一科室内所有医生倒班休息。所以,家里主要是我爸做饭。最喜欢吃我爸做的烧茄子和软炸里脊。烧茄子里会放肉丝,有一次一段肉丝没有切断,连在一起看起来像三个爪子,我拿筷子赶紧夹起它,像捡到一个宝贝一样开心——我从小就视肉如命。现在每次回家,我爸都会忙前忙后的给我准备好吃的,一顿三个人吃的饭,我爸准备了排骨、鱼、大虾、软炸里脊、炸薯条,还有炒菜,全是我爱吃的。做菜往往需要半个下午,而吃起来,只要半个小时就盆干碗净。

我前几天回家,出了机场,感觉连空气都是熟悉的味道。我爸到机场接我,远远地看见他,我朝他挥手,他朝我走过来,穿着深灰色的夹克,背不如以前挺直了。“爸,你怎么穿这么多啊?今天天气那么热。”我爸笑笑,“是挺热。”说着脱了外套。而我,在他抬手的时候,清楚地看到他手上出现了老年斑,脱了衣服,这只手无意识的挠了挠头,爸爸的头发又白了一些。眼前突然有些朦胧,我好像看见了那个由于路面积水太深我没办法走到地铁站我爸把我背过去的早上,那个瓢泼大雨水没过我膝盖我妈在水中骑着自行车载我回家的中午,那个突然下冰雹我担心把脑袋砸个窟窿而把书包顶在头上慌忙跑到我妈单位避雨的傍晚,那个我吃不下饭我爸逗我说把这三个饺子吃了我给你奖励的晚上。

我好想,回到过去。

“一盏黄黄旧旧的灯,时间在旁闷不吭声,寂寞下手毫无分寸,不懂得轻重之分,沉默支撑跃过陌生,静静看着凌晨黄昏。”(周杰伦《回到过去》)

底稿打好了,我放下铅笔,拿起调色板开始调色。脚下的阳光渐渐褪去,外面的风一阵一阵的,吹着云浮动,画室里忽明忽暗。我看着画里女孩身后的背景,昏昏黄黄、朦朦胧胧的,有绿色,有黄色,也有点红色,貌似还掺杂着灰色。真不好调,我在心里抱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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