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革过后,尤其是改革开放以后,原先三天两头要填写的各种包含个人履历、政治面貌、社会关系等等的表格,逐渐少了,每种表格必有的曾用名一栏,也极少再提及,以至于我几乎忘了我有个曾用名。数十年后,曾经的小伙伴再相聚,见面直呼我的曾用名,我竟有种恍若隔世的错觉,欣喜之余,一股莫名的悲凉掠过心头。小时候我姓徐,因为年纪太小,对姓甚名谁并无概念。年纪渐大,我忽然发现,哥哥姐姐和我的姓不一样,他们随父亲姓,我随母亲姓,很是困惑,母亲说,妈妈宝贝你,所以和妈妈一个姓,我深信不疑。
上小学时,我和哥哥在一个学校,哥哥因为各方面优秀,全校有名,时间久了,老师和同学不时会问我,你和哥哥为啥不是一个姓,说是妈妈宝贝我,显然难以启齿。本来就内向的我,满脸涨得通红,支支吾吾,不知如何回答,很是尴尬。
有一次去同学家玩,同学母亲得知我随母亲姓,脱口一句,你爸爸是不是招女婿的啊?那时我不懂啥叫招女婿,但觉得不是什么好事,顿时好像受到了羞辱。
回到家,我气冲冲对着爸爸妈妈发脾气,闹着要改名字,和哥哥姐姐的一样。爸爸妈妈看着我,不吭一声,答应了我。
我从小身体孱弱,那时读书的学校离家比较远,爸爸妈妈想法帮我转到了离家近一点的学校。借着转学的当口,我改了名。名字是我自己取的,单名,特意找了个带火字旁的字,和哥哥姐姐的一样。班里都是新同学,只要我不说,没人知道我有个曾用名。
恢复高考的那年,考生录取政审时,我才知道,在台湾,我有个在政府部门任职的舅舅,之前,外婆和父母对这些事讳莫如深,只字未提过。由于有这层海外关系,我又报考了所谓的敏感专业(外语),不被录取是想得到的结果。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末,台海关系缓和,两岸掀起了一股寻亲热。在外婆老家吴江的小姨妈,通过红十字会,找到了分隔海峡两岸四十多年的舅舅,亲人相见,百感交集,此时,母亲道出了我随外公姓的原委。
外婆生养了十个孩子,但活下来,并长大成人的就四个:舅舅、母亲和两个姨妈。上世纪四十年代末,舅舅跟着亲戚做生意,往返于大陆与台湾,突然地变故,两地中断了联系,从此音讯杳无,生死未卜。徐家大陆没了男丁,外婆思子心切,又无处表露,在我出生的时候,取了外公的姓氏,以延续徐家香火。
难怪外婆特别喜欢我,随处是看得见的宠溺,到哪儿都带着我,只要我有一刻离开她的视线,马上就会扯起她的大嗓门,喊我的小名。有好吃的也总是先给我,兄弟姊妹们好不羡慕。
听罢母亲的话,我后悔莫及,内疚自己的不懂事,辜负了外婆的祈望。好在舅舅在台湾生养了七个孩子,业已长大成人,并有了第三代,籍以告慰外公外婆的在天之灵。
现在,儿时的小伙伴会时常相聚,每每听到他们喊我的曾用名,我就很欣慰,天上的外婆一定也很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