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骨师之女》是美籍华裔女作家谭恩美的作品。序里介绍说,这是一本传记性很强的小说。且不管此话经不经得起推敲,故事本身就很吸引人。一家三代的三位女性,出生在美国的女儿露丝,由中国到美国的母亲茹灵,还有那一生都住在仙心村里年纪轻轻便自杀身亡的外婆宝姨,她们像是三朵美丽的花儿,盛开在不同的地方,却又一次次地与彼此遥遥呼应。
母亲的病,是事情契机。原来康健结实爱抱怨常常威胁女儿要自杀的母亲,忽然的一天,就生病了。她记不起很多的事情,把家里的东西到处乱放,还会忽然的穿着睡衣跑到大街上,这是人人惟惧的阿尔茨海默病,大家通俗所称的老年痴呆症。露丝原本与母亲分开居住,母亲的病将她的生活一下子搅乱。在先后几任保姆辞职后,她必须要中断工作,从现有的家庭生活中抽离,搬回母亲那里照顾她。在成年之后,在叛逆期过后,又一次与母亲亲密无间地相处,这让她得以重新认识和审视母亲。她这才发现,一直以来,母亲都背负着巨大的秘密在努力生存着。
她真正的外婆,母亲的亲生母亲,原来并不是她常见到的照片中的那位慈眉善目的高贵妇人,而是自小一直照顾在母亲身边并最终自杀身亡的保姆宝姨。时间的轴线再往前翻动几圈,是古老又遥远的仙心村。那善制良墨的人家里,有一个面容被烧毁奇丑无比,不能正常讲话,只能发出嘶嘶声的保姆宝姨,她能写出一手漂亮的毛笔字。宝姨照顾杨家大小姐的饮食起居,教她习字读书,待她如己出。
再剥开故事的一层表皮,我们便知道,原来宝姨本是接骨师的千金,在与杨家四少爷成婚的当日,却因恶人作梗,飞来的横祸,同一天内失去了丈夫和父亲。她眼看着凶手逍遥法外,却无能为力,刚烈如她,打算吞墨而死。在滚烫的油墨倒进嘴里的那一刻,却被人救下。更离奇的结果出现了,她的身体里原来还有一个遗腹子,这便是露丝的妈妈,杨茹灵---杨家大小姐。家族的生意越来越好,卖墨的铺子都开到了繁华的北京城里,势力的伯母打算将茹灵嫁给已经有钱有势的凶手,宝姨制止不成,无奈放下狠话,含恨自尽。茹灵的婚姻终是给阻止了,但却无法在家中呆下去,她被家人送去了洋人开办的保婴堂,命运即此转换。几经周折后,她去到美国。
露丝与亚特是相爱的男女,他们以男友朋友关系同居,行婚姻之实,却并不受婚姻法的束缚。他们各自经济独立,有自己的工作,家庭分工明确。露丝在工作之余,负责照顾亚特的两个女儿。她们在一起共同生活十年,激情消褪后,心理疲倦感占据了上风,双方关系走至分叉路口。搬回娘家照顾病中的母亲,这让露丝和亚特各自从原有的关系中抽离出来,重新审视双方的感情,和自各的需求,认出婚姻承诺的必要,使双方关系迈入新的阶段。
间中有很多关于生活的细微具体的描写,深深打动着我。亚特的两个女儿是与前妻所生,露丝与她们,原是没有血缘关系,但由于十年间,露丝给予了她们真诚的爱和照顾,她们之间已形成深厚的依恋。在露丝搬回娘家住的一段时间里,两个已是青春期的女孩不断地呼唤露丝回到自己家里来,并主动搬去和露丝同住,这份亲情,让人动容。亚特和露丝,在双方情感去向尚不明确的时候,没有一个人抱着随意放弃的态度,他们努力地让生活维持原状,等在原地,同时积极地做出各种修补的尝试和行动,这一切,都让我们看到一个女人的成长,一个婚姻的成长。
母亲茹灵到美国后,嫁与人妇,生下女儿露丝,但丈夫却在孩子很小的时候,便死于一场车祸。茹灵一个人努力工作,坚强生存,独自抚养女儿长大成人。她深爱女儿,却很少把爱说出口,常常以抱怨的态度对待女儿和任何事,并以自杀相威胁。她是勇敢坚强的人,在还没有机会来美国的时候,她在香港流落一年甚至更久的时间,她做各种工作求生存,住廉价破败的地方,到有钱人家里做保姆。她以一个女性的坚强、勇敢和不屈服,把生存的过程活出了史诗的样子。
这应该算是一部标准的女性小说,一家三代,女儿,母亲,外婆,三个人的命运各不相同,却又遥相呼应。她们看似相隔着时间和空间的无限距离,却又有着一种亲密无间的关系。她们都坚强,勇敢,努力,不轻易放弃。我常常会被此类的作品吸引,它看似小说,但又不是完全虚构,具有着某种程度的可信性,但又不能彻底归属于传记。我总能够从其中,从主人公那漫长的一生的光阴中,看到生活的变迁和命运那鬼斧神工般无处不在的影响力和破坏力。人之于它,人之于漫漫的时光,渺小如蚁,微末如尘。除了满心的敬畏,再无他路可寻。
再者,它们让我着迷的,还是那女性叙述的视角和语言。与男性作家粗放的表达方式和宏大的叙事视角相比,我更热衷女性作家舒展缓慢的节奏,还有对于人性幽微细腻的洞察,心底里时时都在涌动的同情和母爱。我与她们之间,似乎有一条看不见的线,它们如脉搏,如潮汐,如音乐的鼓点,每当我阅读她们的作品,进入她们设置的空间,我便能瞬间与她们的情感和精神融为一体,那些感受,切肤,深沉,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