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帆齐微课
我很喜欢菊花,尤其是小小的黄色的野菊花,路边随处可见。我的大妹妹就像野菊花一样,淡然、温暖。
01
儿时,我家菜园子的土墙边,就长了好大一片黄色的野菊花,一朵一朵,挤挤挨挨地簇拥在一起,在秋天的阳光下黄灿灿的一片,流光溢彩。
现在,大妹妹帮助爸妈打理菜地。她种了橘子树、柿子树、柚子树,今年结了不少果。菜园子的土墙旁边,除了黄色的野菊花,妹妹还种了粉红色的月季花、挂着红色小果实的四季果、花香扑鼻的栀子花、嫣红色的指甲花等。农村人的简朴生活,过出了几分田园诗意。
大妹妹,排行老二,比我小三岁,今年也40了,她是我们四姐弟中唯一一个住在农村,嫁在娘家附近的孩子,也是唯一一个在广东打工十多年,最后回农村的人。我对妹妹,一直有着深深的疼惜和亏欠感。
小的时候,家里四个孩子都上学,母亲常年多病,父亲一个木匠,种点田,尽管一年到头忙过不停,仍然很难支撑起一家人的生活。
印象中,晚上爸爸经常在家里做木工,我或妹妹被使唤着弯腰蹲身帮他在一头固定木头,他在另一头哧啦哧啦地拉锯子。
有一天,我们帮忙在整理锯好的木块时,爸爸站起身,他的背因长年劳作其实有点微微弯了,很严肃地说,“你们四姐弟这学期的学费,实在交不上了。弟弟和小妹读小学,学费少一点,勉强还能想点办法。桑桑和灿灿,你们的学费,把家里所有的谷子卖了,也不够交。”
桑桑是我,灿灿是大妹妹的名字。
我心理一沉,很不好受,开朗的大妹妹也不再说话。弟弟和小妹偷偷溜出去了。屋子里陷入沉闷,只有父亲用斧头劈着木头的声音,一下一下地,沉重地响在我的心上。
第二天早上,我们早早吃过妈妈炒的油盐饭,背着书包去上学。我还在纠结学费的事,到底怎么跟老师说才好。这时,大妹妹很坚定地说,她不去上学了。那时,她才13岁多,刚上初二。
后来,讲起这个事,我问大妹妹,怎么这么干脆放弃上学?搞得我当时充满愧疚。要放弃,也应该是我这个老大先放弃啊。
你傻啊,你那时在重点高中的重点班上学,放弃是不可能的。弟弟妹妹都小,除了我,没有谁啊。妹妹说得理所当然。
高中有段时间我成绩很烂,好多次我想到了辍学,但害怕爸妈受不了,想找个好点的机会,慢慢告诉他们。主要是我妈有心脏病,若刺激她,可能会出大问题。
但妹妹很坚定地相信我,姐,你一定可以考上大学的!你可是我们村里这么多年来唯一的高中生,能进重点高中重点班的人,一定能考上大学的。
当时的我自卑而内向,学校同学之间城乡差距很大,我这个土老冒在学校经历的一切,经常让自己顾影自怜。大妹妹的鼓励和信任,让我的心里暖洋洋的。
02
妹妹辍学后,村里人介绍她到距家10多里路的工厂切藠头,这个还要关系才有呢。她的工作就是用小刀切掉腌渍好的藠头的根须和尾巴。藠头切掉头尾后,进行灌装,卖到外面,据说在日本畅销,日本人很爱吃。
妹妹每天骑着自行车,跟村里大人一起早出晚归,回来一进家门,爱干净的她第一件事就是打水洗澡,洗掉身上刺鼻的藠头腌渍味。那时,妹妹一个月能拿回30多块钱。冬天没有藠头切了,有人介绍妹妹去串珍珠,是个细致的手工活。
妹妹辍学后,几乎就没有自由自在地玩过,一直在做事帮衬家里。她像爸爸一样,每天骑着自行车,早出晚归,小小年纪,开始经历生活的风霜、人情的冷暖。
我在县城上学,天冷了,妹妹用她的自行车驮着被子、毯子送到学校宿舍。秋天的时候,妈妈让她送家里腌渍的萝卜条给我下饭。我的同学总以为她是我姐姐,这么照顾我。因为妹妹的外表看起来,比我老练、能干许多。
那时,我们最盼望的事,就是每个月初妹妹发工资,她在县城带回家半斤肉,一包馄饨皮,自己包混沌。能够吃上一顿香香的馄饨,吃到肉,对于每天只能吃青菜,有时连温饱都堪忧的我们来说,简直就是过节。 几双眼睛巴巴地看着饱满的馄饨在翻滚的水里一个个浮上来,在一片热气腾腾中,妈妈迅速地捞到碗里放点葱花。
我一口咬下去,期待已久的肉和香葱的味道,在舌尖打转,慢慢咽下去,鲜香溢满鼻腔,熨帖温暖着五脏六腑的角角落落。经常是妈妈舍不得吃,说她已经饱了,分给我们四个孩子和爸爸每人一碗。妹妹总要趁妈妈不注意,拨回一些给妈妈,说她在外面有肉吃。
那时,我信以为真。后来才知道,外面工厂哪里有什么好伙食,她们天天吃“冬南海”,冬瓜、南瓜和海带。
那时,妹妹和爸爸一样,成为家里的顶梁柱。她做这个顶梁柱,做了近十年,一直到我大学毕业开始工作,弟弟从中专学校出来开始自立,妹妹才稍有休息,才敢对自己好一点儿,敢买几件自己喜欢的衣服,吃年轻女孩喜欢的零食。
03
听说广东打工工资高,妹妹16岁那年,妈妈拜托邻居玉阿姨夫妻带着她出来打工,那个时候政策还没有严格限制未成年人务工。
妹妹年纪小,又没有劳动技能,只能从事最累的工作。她在酒店洗衣房做洗衣工。每月发完工资,打电话到我宿舍,姐,我月工资有550元,酒店包吃包住,我每个月零花钱50块,够了。你让弟弟别那么省,男孩子吃不饱不长个子的。
我读大学,弟弟念中专,我们在同一个城市。弟弟读书的学费和生活费,大半靠妹妹供给。
其实妹妹的生活,比我想象的要艰辛得多。1998年我大二暑假时,发生了一件小插曲,让我对妹妹的生活有了真实的了解。
邻居玉阿姨给妈妈打电话,说有人介绍妹妹到赌坊上班,听说妹妹还与一个比她小两岁的男孩处对象。妈妈听说后很不放心,如临大敌,叫我过去做那根打鸳鸯的大棒。
妹妹乍然看到我,特别高兴,很热情地带我去吃小吃。一路上,我跟她摆事实,讲道理,你看赌坊虽然800块一个月工资,加上小费更高,但这个工作就像行走在悬崖的边缘,一个不小心,就会把一个年轻的、洁身自好的女孩推下悬崖,摔得粉身碎骨……妹妹很讨厌我说教,无论我怎么说,她都是一幅爱理不理的样子。
时间过去了三天,我也不好意思在玉阿姨那个十来平米的小屋逗留太久,买了回程的火车票,妹妹仍然不理我。
离开前,我特意去看了一下妹妹之前工作的酒店洗衣房,之前我极力劝她重返就业岗位的地方。结果这一看,让我陷入深深的无力感中。
正是下午四点多的时候,太阳当西晒,我到了员工宿舍,那是一排低矮的水泥平房,推开门,一股滚滚的热浪扑面而来,吊在天花板上的两把电风扇乎乎地吹着,卷起阵阵热风,屋子里面倒比外面还要酷热、沉闷。入目是两排双层铁架子床,男女混住,用布帘子隔开一个个独立的空间。在这样的环境里住,看着就令人压抑,男女混住又是个什么鬼。听说洗衣房还经常加班,伙食也很差……
我瞬间明白了,妹妹为什么不愿在这干了。这样的环境,妹妹干了五年,这样坚忍,这样能捱苦,实在已经很厉害了。遇到外面有人给点温暖,就像饿了很久的人吃到馒头,渴了很久的人喝到水的感觉吧。与其说是爱情,不如说是对温暖的向往。赌坊的工作,怕也是如此。
我走的时候很难过,自己作为一个大二学生,确实也无力改变什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妹妹继续受苦,而且还是我把她往这个苦坑里推。
我情绪低落地坐了一个老乡的车去火车站。汽车缓缓开动的时候,我一回头,看到妹妹站在几米远的地方,朝我挥手,她看着我,眼睛红红的,大声地说,姐姐,你放心回去吧,我会去洗衣房上班的!我会去的!
我的眼泪刷刷地流了下来。我别过头,假装透过汽车玻璃窗看路两旁的街景,悄悄地擦去泪水。
妹妹,始终是懂事、周全的妹妹。她从来就没有让父母,让我这个大姐操过什么心。一直以来,都是她照顾家里,照顾我和弟弟妹妹。
妹妹从广东回老家后结婚,婆家距娘家不到两公里,爸妈得到很大的便利。妹妹会做粽子、做包子、包馄饨和饺子、做咸菜,她经常给爸妈送这送那。她定期把自己家里和娘家整理得井井有条。每年我们回家过春节,湖南比广东冷得多,妹妹总提前把孩子们厚厚的棉衣棉裤、毛拖鞋都准备好,每个孩子安排得非常周到、细心。
想起大妹妹的一切,于我来说,是乐观和温暖的代名词,是沉甸甸的信任和期待,是让身边的人幸福的能力。
齐帆齐28天写作成长营
第三篇 3109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