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着科尔姆·托宾的《大师》找到亨利·詹姆斯的《一位女士的画像》,阅读未久,就觉得亨利·詹姆斯的叙事犹如他晚年的形体,肥硕而移动不易。我的意思是,大师在写一个简单故事时,因为太喜欢琢磨笔下一个个角色的心理活动,哪怕是只出场了半本书的银行家老杜歇先生,哪怕是如蜻蜓点水般出现的银行家太太杜歇夫人,他都要将他们当时的内心世界揣摩透了以后一一呈现。或许是,亨利·詹姆斯动笔《一位女士的画像》时,心理学作为一门学科、科学方兴未艾?如我这样修过一点点心理学的读者,面对心理描写,有的段落读得我津津有味,有的则让人昏昏欲睡——亨利·詹姆斯最著名的小说竟然在100年后的各种读书平台都未能获得高分评价,恐怕作品太拘泥于心理描写是这部作品最大的“硬伤”。
撇开那些因为作者过于沉溺而显得冗长、拖沓的心理描写,《一位女士的画像》其实有一个很好的故事:出生于美国的伊莎贝尔因为父母双亡生活几近无着状态,家在伦敦、常年游走在欧洲和美国的姨母也就是杜歇夫人表面上为了开阔她的眼界暗地里也是想为她找一门好姻缘,将伊莎贝尔带到了伦敦。在伦敦姨母的家花园山庄里,伊莎贝尔以其清丽和直接的性情,赢得了姨夫、银行家老杜歇先生和表兄拉尔夫·杜歇。这使得伊莎贝尔更加踌躇满志地想要按照自己的想法过自由自在的生活,为此,她拒绝了美国富商戈德伍德先生和英国贵族沃伯顿勋爵的求婚。因为喜欢伊莎贝尔的清丽和直接,表兄恳请父亲增加给伊莎贝尔的遗产以帮助她葆有自由生活的态度,哪里知道,7万英镑反而害了伊莎贝尔。因为人见人爱而变得自以为是的伊莎贝尔,因为有了7万英镑而颟顸得看不清梅尔夫人为她设计的圈套,即便众人劝阻都无法让伊莎贝尔决定下嫁死了妻子带着女儿艰苦度日的假装很文化的没落贵族吉尔伯特·奥斯蒙德,怀揣的梦想是用自己的钱挽救一个有修为的贵族于窘迫中。后来,戏法当然被戳穿了,可是婚前先锋的伊莎贝尔在对婚姻失去了期许以后还是回到了意大利她与奥斯蒙德的家里,不消说,一个曾经想要活出自我来的伊莎贝尔,从此淹没于芸芸众生的生活窠臼:在没有希望和未来的婚姻生活中打发时日。
亨利·詹姆斯的写法也许让今人感觉阅读的不耐烦,可是,他落笔记录下来的伊莎贝尔这个人物,却是可以经久不衰的。自以为能够把握自己的命运,关于婚姻视旁观者所有的建议都是陈腐的,于是一意孤行地奔向自己辨不明晰的爱情里,在英国、意大利伊莎贝尔不是孤案,就是此地的任何年代,都不会缺少这样的女性,为了爱情背弃自己的家庭背弃自己的教养背弃自己固有的生活习惯,结局又怎样呢?时至今日离婚已然不再是被人戳脊梁骨的丑事,但是,进入婚姻后觉得自己看错了对方的男女多半会像伊莎贝尔那样选择回到家庭将不那么顺畅的婚姻生活进行到底。
所以说,将文学作品看作人类生活的教科书是文学在傲娇,不是吗?就算将《一位女性的画像》作为女性学堂的教科书,就算每一位女性必须持有女性学堂的毕业证书,伊莎贝尔的婚姻悲剧也不会不见后来者。不过,亨利·詹姆斯的小说总是有狠招,这一部是,让梅尔夫人的计谋阴险得不得了!梅尔夫人为什么要设计让伊莎贝尔嫁给奥斯蒙德?因为奥斯蒙德的女儿其实是梅尔夫人与之苟且后生下的。伊莎贝尔不是得了7万英镑的遗产吗?好,嫁给奥斯蒙德吧,她的女儿从此不必在修道院里过着穷人一般的日子了。什么样的女人才能想出如此毒辣的计策?在亨利·詹姆斯的逻辑里,只有美国人!他很美国有多深呀?奥斯蒙德虽然常年居住在意大利,却还是一个美国人。与美国有着如此深仇大恨,难怪行将就木的亨利·詹姆斯,会将自己的国籍改换成英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