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以前读《走进空气稀薄地带》,里面写到“珠峰一直如磁石般吸引着疯子、爱出风头的人、无望的浪漫主义者和那些对现实举棋不定的人们。”
珠峰对我没啥吸引力,这不是为了佐证自己不是疯子,不爱出风头,或至少是个“有望“”的浪漫主义者啥的,我的理由清澈而简单——没钱。
爬珠峰,听说得花个好几十万呢。
2、
来珠峰东坡徒步的理由更清澈,之前我在研究西藏的线路,看到一张照片,漂亮,邪魅,诱人,我问小海是哪里。“珠峰东坡徒步线上的“,他说,“我们国庆刚好要去,走不?”
“走”。
就这么简单。
3、
这条线路顶着众多光环,像“世界最美丽的山谷”,“世界十大景观”“全球十大经典徒步线路之一”啥的,怪吓人的。
然而如同大多数的光环,这并没有什么鸟用。如果你像我们一样,撞上的都是坏天气,那么走在珠峰东坡,跟走在重庆、走在伦敦啥的并没有太大区别,反正走在哪里都是走在雾里,看到什么都是茫茫一片。
4、
一进山,就几乎天天下雪,纷纷扬扬、惨惨戚戚,硬生生地把西藏徒步下成了东北七日游。
第一天,一路上坡,队伍拉得很长,头尾差了四个多小时,头尾都不好受。
走得快的,冰天雪地凄风冷雨中扎帐篷,抬锅炉行李,还得接人。
譬如第一天,我跟着领队张真人先到了,但驮装备的牦牛还没到,我们在寒风中凄然远望,比孟姜女还悲凉。
还恰逢国庆假期,赶上一个80人的大部队同行,营地上早就密密麻麻扎满帐篷。
我们挑了个湖边的露营地,安静,风小,地还算平坦,缺点是在大部队的山坡后,不好找,得去山头接人。
扎好帐篷,张真人开火做饭,我负责接人,站到山头,一眼望去都是黄澄澄的帐篷和花花绿绿的冲锋衣,压根分不清谁是谁。
无奈之下,我只好见到人远远就招手,“妈的,不管是不是了,招过来再说吧。”
很快就接到了两个队员,又招来一个妹子,走近一瞅,“干,这谁啊?”,我目光放远,风车般向远处招手,再没敢正眼看她。但我能感觉到她的眼里是满是怒火,或是泪水。
5、
走得慢的更受罪。
山里温差大,一近黄昏,气温就急剧下降,风里雪里哆嗦是理所当然,怕就怕还得赶夜路,一不小心还会走错路,别人是穷途而哭,你那是想哭都没眼泪。
“妈的,老子再也不收尾了”,因为等人在夜雪中煎熬了两小时后,连小海这种脾气好的没话说的人,都忍不住发了三十秒脾气。
“明天我跟你一块收尾吧”,我说,见证情谊的时刻到了。
说得轻巧,做起来一点也不。
为了等后面的人,我们山头上一坐就是大半个小时,呵着寒气跺脚,我俩相顾无言。
“要么你先走吧?”小海或是对我的痛苦感同身受,或只是假客气一下,
“好的”,我把腿就跑,没给他反悔的机会,更没假惺惺地拒绝。
真的太冷了啊。
6、
冷只是其中一个问题,线路平均海拔四千五,平路都喘,别说是上山下山又上山了。
更可怕的,是雪踩成了冰后,悬崖路滑,还有牦牛抢道,步步惊心。
过一个垭口时,一妹子在摔了六跤后,终于找到了不摔跤的方法,异常开心,然后又摔了一跤。
“放慢脚步”,我跟她分享经验,“这样才可以想事情,怀抱天地,走着走着就到了。”
她听进去了,一步一脚印,走着走着,就被牦牛给撞了,准确来说只是被牦牛驮的行李蹭到。但她想得太入迷了,一屁股坐地上,眼泪就流了出来。
“你先走吧,太丢人了。”她带着哭腔。
“这点小破事哭啥啊,这么大个人,还跟牦牛怄气啊”。
“你滚”。
“滚就滚嘛,干嘛这么凶。”我心想。
7、
你说这么虐的线路,还那多人花钱来受罪,是为啥呢?
而且队伍里好些人还是第一次进藏,这不合理。
某天在雾中烤篝火跳郭庄,“为啥会想到来受这罪的呢?”张真人问,
“舒服惯了,纯粹就是想找虐”,一妹子发言,这回答无懈可击,无力反驳,我只愿她的旅途漫长,不得安生。
“为了减肥”,小强言简意赅,
“股市崩了,没脸见江东父老。”哥们接上,他体重两百斤,一脸憨厚。
“听了别人的忽悠呗,我来了三天才知道嘎玛沟这几个字是咋写的”,一妹子说。
“工作苦闷,想去好好散散心,要时间够久,风景够好的,筛选下来只有这条线了啊”,另一妹子接话,
“我本来看到说要求有一定徒步经验的,问你们的客服,第一次进藏能不能来,他说可以。就来了啊。”
“妈的,哪个客服啊?”海老板跳出来问,
“因为一张“照骗”,妈的,没想到这么苦的啊。”一哥们直摇头。
“对啊,回去我一定要写个买家秀,揭露那些“照骗”背后的风霜雨雪血泪艰辛啊。”“姥姥”义正言辞地作结。
8、
当然也不会全是血泪艰辛。
如我一个自杀未遂反而顿悟的哥们所言,“说白了,人生皆苦,但活着的意义就在于苦中作乐呐。”
艰辛也有艰辛的快乐。旅行老炮村上春树就说了,“有些东西,唯有在疲累之后才能学到。有些快乐,只有筋疲力尽后才能体会。”
譬如风雪肆虐之际,爬到山头的大石,撑把伞,打点雪水,煮壶手冲的咖啡,看天地茫茫一片“让风雪归我,让孤独归我”。
或是老天良心发现,给点阳光和蓝天,就地坐下,路边野餐,风轻云淡。
或是浓雾和风雪笼罩整夜,早上起来,帐篷拉开,天地一白,成排地雪山扑面而来,惊喜难于人言。
又或是雾锁群山,阴风阵阵,一群人钻进一个石头房子,拢堆小火,烟熏火燎,眼泪横流的暖和。眼泪流干了,就搬到外面,找块挡风的石头,杂草牛粪生火,烤根香肠,或是烤个苹果,滴点牛油,人间至味,也不过如此。
或是在风声鹤唳的夜晚,帐篷里,炉火旁,分一根讨来的烟,聊聊遥远的事,最难风雪故人来,要有多好就有多好。
还有半夜冷醒,拉开帐篷,星河灿烂,这趟旅途中的第一次(后来才发现是唯一一次),迅速爬出去,迅速冻成狗,为了驱寒,我手舞足蹈,像个原始人一般,嘴里念念有词:“我冻得直哆嗦——我想缄口无言!但黄金在天空舞蹈,命令我歌唱。”
最快乐的时刻,莫过于跋山涉水之后,到达山顶或是营地,背包一甩,屁股一坐,点一根烟或是煮一壶茶,风雪退成了背景声,万物安静,内心坦荡,除了手里的烟,嘴里的茶,别的什么都不重要了。
就如同斯蒂文森所写:“那千载难逢的幸福世界此刻仿佛已经到来,从此我们尽可以抛掉一切钟表之类的计时工具,再不去理会那季节岁时、我一向认为,一生而能不问时刻即是获得永生。”
后记:
一出山,天气就好了,繁星满天,总感觉哪里不太对。
连轴转了半个月,平均每天睡四五个小时,阿里中线回来,倒头睡到自然醒,醒来觉得甚是幸福。